開學之后便是一如即日的往常和波瀾不驚的生活。

四月初的一個周日下午，小灰灰從家里帶來了一個花盆和一塊天竺葵的塊莖，那是我拜托她取來的。

那時生物剛剛學過的一個章節中提到了這種植物，而我也恰好好奇這種植物的模樣，不巧的是小灰灰也向我提及過她家里就有，于是便有了如此一幕。

只是沒想到是塊莖，而不是植株。

“你可以把它種上，等它活過來了我們可以一起養。”

我不由望了她兩眼，再三確認自己沒有聽錯話，這才無奈接過花盆和塊莖。

偷偷摸摸從學校的工地中挖了一些土，而后又按照不知道從哪本書看到的扦插方法將塊莖一段削成平口、另一段削成斜口，埋入土中，澆上小半瓶自來水。

說來慚愧，我雖出身于農村，卻并未真正做過農活，父母在我剛學會走路時就把我塞進了學校，此后便是長達十幾年的學校教育，因此心中十分擔憂自己能否把它種活。

而時光在等待中最是煎熬，小天竺葵的情況久未好轉，我的內心不知為何纏上了一層陰霾，小灰灰、貝塔和 LC電路也不時來查看情況。

這樣的我卻讓王權富貴、阿爾法和加號一陣揶揄，“文姬，怎么這么有閑情逸致，居然種起植物來了？也不怕長今說你？”

我無奈白了他們一眼，心中閃過幾多思緒，開始思考起自己的此番作為，良久之后才有了答案，“只是想要給高中生活多一些樂趣，讓未來的自己不會過于后悔現在的碌碌無為。”

王權富貴和加號聞言低聲笑了起來，阿爾法拍了拍我的肩膀，“我還以為你是要討好小灰灰呢。”

我嘆了一口氣，白眼瞪著他，不明白他是如何得出這個結論的，只是這說法并非實情，也終歸對我和小灰灰的名聲不好，“阿爾法，這話可不要亂說。”

阿爾法咧嘴一笑，弧度卻是我從未見過的邪魅，“我這不純調侃嗎？”

我不由得再一次嘆了一口氣，最初只是出乎意料地無可奈何，然后是隨遇而安地信手一試，到最后居然是忘乎所以地癡迷其中。

“可是……”我望向窗外，雖說新校園經歷了小半年的綠化，但此刻依舊沒有分毫可供欣賞的生機勃勃，我做不到強迫自己在這樣的環境下學習以及生活。哪怕是坐著，也是一場莫大的折磨。

阿爾法三人見我陷入沉思，有的搖頭，有的嘆氣，最后皆悄然離去。他們離去時，不僅帶走了他們的人聲鼎沸，也卷走了我的繾綣心思。

“哎！”我也隨之嘆了一口氣，望著有些枯黃的天竺葵根莖，意識中晃而升起一份敗退心意，不明白自己為何要接下這件徒勞的事情。

只是又想到自己在這所普高中確實無事可做，轉而便有了答案，由排除法得來的答案。

晃而又過了幾天，時節來到了四月中旬。

而在這幾天中，天竺葵一反之前的衰退模樣，情況逐漸好轉，重又變得嬌翠欲滴，甚至還有一縷新芽冒出。

這一發現倒是讓許多人吃驚起來，為慶祝此事，小灰灰甚至在接下來的一個周日從家里帶來一盒蝦，與我們幾人一同享受。

這件極其平凡的事情，無意間卻成了我高二下半年的主旋律。此后三周，日常依舊日常，小天竺葵的長勢相當喜人，我心中也有一股野望熊熊燃燒，想把花盆放在書桌的書堆后，這樣我便可以隨時欣賞到生命的顏色。

只是被長今多次警告之后，這一想法終究還是偃旗息鼓、駕鶴西去。

臨近五一放假前，校方難得施予了我們兩天假期，其中兩天中有一天半是一個月才會有一次的大周末，按此算法，實際上是半天假期。

讓人無奈的是，倘若真要這么算的話，這個教育體系欠了我們太多法定意義的假期。不過也憑借此，我對待“法定意義”這四個字的態度，很早之前就只是“一紙空文、惹人笑話”了。

“小灰灰，你就把天竺葵帶回家里吧，我怕兩天沒人給她澆水……”我對著小灰灰說著，心頭莫名升起許多不舍。

這份沒來由的不舍，我將其歸結為愛情的名目，并非世俗所謂的男女情愛，而是付諸心力愿其變好的情感，類似于教科書級的父母對待子女的狀態。

至于此種感情的由來，大抵是經過這一個多月的相處，我早已把花盆中的綠植看作了自己的親生女兒，現在要她離開我獨自遠游，無異于在我的心尖剜出一塊肉。

但是，我該做的不該是阻攔她的遠走高飛，而是在一旁看著她的成長，在適當的時候再托她一把。

想到這里，我醞釀著心中動蕩不平的情緒，強擒住眼角的酸澀感，小灰灰看著我的神色，一臉無奈地翻了一個白眼，她輕輕接過花盆，“那我就把它帶回去了。”

“嗯。”我別過頭去，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之后，理智逐漸占據了上風，‘這樣泛濫的感情，我實在不需要！’

“五一之后也不必帶過來了，太麻煩了，你就在家里養著就好。”

小灰灰有些錯愕地看著我，神情中似乎還有一份失落，她嘴巴微翕，似有話語要說，我對著她慘笑一番，搖了搖頭，轉身便走向了廁所外的水池。

時節尚未真正入夏，熱意卻早早地侵入了這個世界，溫熱的水浸過我疲憊的面龐，溶解了我的不舍之情。

“今天真是出了老大的丑，感情居然這么自然地流露出來……”我對著墻上的鏡子嘲諷也似地笑著，既笑鏡中人，也笑鏡外人。

阿爾法恰逢此時走出廁所，他看著我的落魄樣，不由嘟囔了一句，“文姬你這是怎么了？”

聽到這句突然響徹周遭的話，我驚也似地望了他一眼，只見他傻笑地站在廁所門口，我松了一口氣，對著他微微一笑，遮掩自己的慌張情態。

半天之后，五一假期如約降臨，校門口處停滿了大小不一的車輛，交通也因此幾近癱瘓。

不過幸好新校址的位置已經十分接近郊區，大多來往車輛的目的都相當單一，接送孩子上學。

然而在舊校址時，因為旁邊便是居民區的緣故，我經歷過的一次堵車是十分鐘內半步難行。這還只是在如此偏僻的小山城中，我不敢想象大城市中的堵車隊伍……

約莫過了將近三分鐘，我便走到了事先約定好的上車地點，伊帥和西江月已經在那里等著了，而他們身旁還有數位學生，我只覺眼熟。

將近三點時，我在村口下了車，與兩人道別之后便回往了村莊。

灰藍色的晴空下萬里無云，一線飛鳥在其中徘徊，它也是要回家嗎？還是要離家呢？

對于小天竺葵而言呢？這次既是離家，也是回家。

在夕陽的余輝拉著我的影子道別時，我回到了家里，谷風還有些微余熱，月亮依稀可見，秀臉微露，掛在門前的櫻桃樹枝頭上……

悠閑的時光總是短暫，我尚且還沒有體會到假期的味道，就又不得不背起行囊返回學校。

小灰灰果然沒有把天竺葵帶來，我收拾好內心的些微撥亂就又開始了學校的日常生活。

傍晚時分，敏郡主遞給了我一顆種子，用著帶有些微期待的口氣說了一句，“文姬，你可以把這顆向日葵種子種下去，等它結子我請你吃生瓜子。”

我稍微楞了一下，不明白她這番操作的意圖，只是手下實在無事可做，內心里也有不小的野望，因此便點了點頭，接過那顆飽含生命力的種子，“嗯，好，那我先嘗試一番，種不種得活另說。”

于是敏郡主便離開了，我嘆了一口氣，真空手套白狼啊。

“阿爾法，一會兒下課陪我走一遭工地。去挖一些土。”

我對著剛剛進門的阿爾法說著，而他聽完這一句話之后，先是莫名其妙地一愣，頭卻下意識地點了又點，“文姬，你這又是要干什么，還要去挖土。”

“什么挖土，我也去。”緊接著是小灰灰的聲音傳來，我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是什么時候過來的。

只是想到在這種原始的環境下，要在有限的時間內完成盡可能多的工作，尤其是這種不動腦子的工作，還是人越多越好。

于是我就和他們兩人說明了事情的緣由，并約定好了夜自習第二堂下課的時候偷偷前往操場旁邊的工地挖一些土。

時間輾轉而至，天色已是六分黑，操場附近卻無丁點兒燈光。

在剛剛遷居此地的半個月中，時常有學生向老師們抱怨夜自習時分的工地聲音太吵，于是校方就強烈要求工地方在晚飯后便停止工作。

又因為對象牙塔中的學生們而言，工地危險居多的緣故，學校就禁止學生出入操場附近。

這也正好為我們的行動做了最好的背景板。

我們三人有驚無險地穿過教學樓與操場之間的一段路，又小心翼翼地挖了一些土。由著人數的因素，每個人的分量不需要太多，總量足夠稀疏裝滿半升空間即可。

由于沒有花盆，我姑且先用大瓶裝可樂的瓶子盛土，而后便是極其無腦的操作，將種子埋下，澆水，再將瓶子放到教室外的柱子下。

我能做的一切便已搞定，剩下的便看向日葵種子自己了。

‘是不是該買些其他類型的種子？不過土和花盆是必須的了，整天挖學校的土，影響總歸不太好。’我心中起了想法，于是一發不可收拾下來，“那么先看一看有什么種子好種活？”

然而問了一圈下來卻沒有什么收獲，只是平白宣漏了自己的計劃、收獲了幾個莫名其妙的白眼和嘲諷。

“文姬，你也不看看這是什么時候了，你很閑嗎？”

類似的話語在這場求教中更是數度上演。

失落也有、理解也有，但我始終不得綱領的依舊還是分科之后、開學考前的那個問題，因某人的努力而掀起的問題，成績有那么重要嗎？莫非幾個數字就能決定未來了？可惜現實并不是RPG游戲，僅用幾個數值就可以表明強大程度。

畢竟，即便存在天賦怪和數值怪這樣的東西，但在這樣的空間里，他們也不會十分突出。

這群人的傷仲永大概還是那一場眾所期待的考試之后吧，從此便帶著永久的痛痕隱沒眾人矣……

“文姬，吃了閉門羹吧。”阿爾法的目光從習題冊上離開，剛好瞧見我無精打采返回座位的樣子，大眼一轉，旋即便明白發生了什么。我徒然一嘆，強顏歡笑，“還好，不是太糟糕。”

只能說，唯一的結果就是成精所說的什么草以及口口口中的文竹。

“所以，你決定繼續種什么了嗎？”阿爾法繼續說著，我瞥了他一眼，“不知道，等周日再說吧。”

阿爾法沒有繼續在這個話題上馳騁，反而罕見地沉默了起來。我保持著與他一般的沉默，思緒卻在回想著成精說的草的名字。

“阿爾法，你這周日有什么事情嗎？”我率先打破了沉默，輕聲詢問著，他搖了搖頭，“要咨詢我的意見嗎？我其實沒什么意見呢。”

點頭，沉默的兩人，緊接響起的上課鈴聲，人頭攢動的教室，熙熙攘攘跑回班級的人群，步履匆匆的老師……

新事舊事，年年如一，而故事的進程卻以極小的坡度螺旋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