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味蕾的鴻溝
- 致命婚約:愛與仇的糾葛
- 作家MCA0KH
- 4734字
- 2025-08-17 18:30:17
暮色漫進餐廳時,水晶吊燈正把光芒揉碎在青瓷餐具上。燈罩上的纏枝蓮紋在光影里浮動,映得長桌盡頭的古董座鐘銅擺泛著暖光。林悅坐在雕花扶手椅上,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桌布花紋——那是暗金色的藤蔓圖案,纏繞著不知名的花卉,針腳密得能數出經緯。她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白瓷盤里,清蒸鱸魚臥在嫩黃的姜絲里,魚眼凸起,泛著水光,像塊沒放鹽的白玉,魚腹上還躺著兩朵焯水的西蘭花,翠得發假。
“林小姐,沈先生,晚餐準備好了。”張媽的聲音從餐具碰撞聲里浮出來,她系著漿洗得筆挺的白圍裙,圍裙角還別著塊繡著“逸”字的手帕。她把最后一碗冬瓜排骨湯端上桌時,瓷碗邊緣凝著的細密水珠順著碗壁滑下來,在桌布上洇出小小的濕痕。
沈逸辰從財經報紙上抬起眼,金絲眼鏡后的目光掃過餐桌,鏡片折射的光落在清蒸鱸魚的魚眼上。“張媽費心了。”他拿起銀質筷子,筷尖在燈光下泛著冷光,精準地夾起魚腹最嫩的部分,蘸了點淺褐色的米醋,慢條斯理地送進嘴里。咀嚼時下頜線繃得很緊,幾乎聽不到聲響,只有喉結極輕地滾動了一下。
林悅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指腹在光滑的紅木筷身上留下淺淡的溫痕。這是她搬進沈逸辰別墅的第三周,餐桌永遠像幅精心裝裱的水墨畫——清蒸鱸魚的瑩白、白灼蘆筍的翠色、冬瓜排骨湯的清透,連盛菜的器皿都是薄如蟬翼的青瓷,襯得那些少油少鹽的食物愈發寡淡。蔬菜永遠是用沸水焯過,撒點橄欖油就端上來,葉片上還掛著未干的水珠,咬下去能嘗到生澀的草味。而她的胃里,還惦記著老城區巷子里的紅油抄手,惦記著媽媽炒的回鍋肉里那把嗆人的蒜苗,油星濺在灶臺上的焦香能飄滿半條街。
“嘗嘗這個蘆筍。”沈逸辰的聲音打斷她的走神,他用公筷夾了兩根蘆筍放進她盤里,翠綠色的筍尖上還掛著水珠,在燈光下像沾了碎鉆。“張媽今天買的是有機蘆筍,凌晨四點從郊區菜園直送的,很新鮮。”
“謝謝。”林悅低下頭,把蘆筍送進嘴里。纖維粗得像沒煮透的草,寡淡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帶著點土腥氣。她忍不住皺了下眉,飛快地咽下去,喉嚨里像卡了根細魚刺,伸手去端水杯時,指節因為用力泛了白。
張媽站在餐邊柜旁,手里搭著漿洗得發硬的擦碗布,眼睛卻像裝了小鉤子,時不時往林悅的盤子上瞟。上周沈先生特意交代過,按他的口味備餐,說林小姐剛搬來,清淡些好養腸胃。她看著林小姐把蘆筍切成小段,用米飯拌著才能咽下去,心里也犯嘀咕——這姑娘筷子尖碰著鱸魚三次,才夾起指甲蓋大的一塊,哪里是愛吃的樣子?可沈先生沒發話,她一個做傭人的,哪敢多問。
林悅的目光落在湯碗里的冬瓜上,雪白雪白的,飄著幾滴香油,像浮著層融化的珍珠。她想起小時候,媽媽總在廠房的小廚房里燉冬瓜湯,鋁鍋在煤爐上“咕嘟”冒泡,蒸汽把窗戶糊成白霧。媽媽會偷偷往她搪瓷碗里埋一勺豆瓣醬,紅亮亮的醬塊沉在碗底,攪開時能看到一粒粒的花椒。“小孩子吃點辣才長得壯。”媽媽的聲音混著煤煙味傳來,那時的冬瓜湯里,藏著豆瓣醬的咸香,喝一口能暖到腳心,連汗珠都是香的。
“不合胃口?”沈逸辰忽然開口,他放下筷子,拿起疊得方方正正的餐巾擦了擦嘴角,動作優雅得像在拍廣告。餐巾上繡著的家族紋章蹭過他的下巴,留下淺淡的陰影。
林悅慌忙搖頭,夾起鱸魚往嘴里送:“沒有,很好吃。”魚肉在舌尖化開,帶著點河鮮的土腥味,像吞了口帶著泥沙的水。她趕緊端起水杯猛灌了兩口,玻璃杯壁上的涼意滲進指尖,才把那股腥味壓下去,耳根卻熱得發燙。
沈逸辰看著她喉結滾動的樣子,沒再追問,只是拿起公勺,往她碗里舀了勺湯。銀勺碰到瓷碗的瞬間,發出“叮”的脆響,在安靜的餐廳里格外清晰。“多喝點湯,養胃。”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紅的耳根上,停頓了半秒,才慢悠悠地收回視線,重新拿起報紙,只是翻頁的動作慢了許多。
林悅盯著碗里浮著的油星,像盯著片不肯融化的雪花。她拿起勺子,勺沿碰到碗壁發出輕響,舀了半勺湯送到嘴邊。熱氣拂過鼻尖,帶著冬瓜的清苦,卻沒帶來半分暖意。舌尖碰到清湯的瞬間,她下意識地縮了縮,像被冰碴燙到似的,隨即強迫自己張開嘴,讓那股寡淡的液體滑進喉嚨。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她用力咽了兩下,喉結上下滾動,才把湯送下去,眼角卻泛起了熱意。放下勺子時,手指碰到冰涼的碗壁,驚得指尖一顫。她忽然想起媽媽做的酸湯肥牛,紅油漂在表面像片晚霞,花椒的麻味鉆進鼻孔時,能讓人打三個噴嚏。每次吃都要擤三次鼻涕,媽媽總笑她“沒出息偏愛吃辣”。現在盤子里的青菜像浸在水里的抹布,軟塌塌的沒有筋骨。她夾起一筷子,牙齒機械地咀嚼著,目光落在沈逸辰平靜的側臉上——他的睫毛很長,垂著眼時在眼下投出淺影,鼻梁挺直得像用尺子量過。那句“我想吃點辣的”在舌尖轉了三圈,最后還是咽了回去,換成一個僵硬的微笑,嘴角的弧度像用圓規畫出來的,連蘋果肌都在發僵。
晚餐在沉默中進行。林悅數著自己吃掉了三塊魚(每塊都比指甲蓋小)、五根蘆筍(每根都切成了四段)、半碗湯(用勺子舀了十七下),每口都像在完成 KPI。沈逸辰吃得很專注,偶爾翻兩頁報紙,銀質餐具碰撞的聲音規律得像時鐘,每聲“叮”都敲在林悅緊繃的神經上。餐廳角落的座鐘“當”地敲了八下,驚得她手里的筷子差點掉在地上。
飯后林悅搶著幫忙收拾碗筷,手指碰到裝魚的盤子時,殘留的腥味順著指尖往上爬,讓她胃里一陣翻騰。張媽接過盤子時,她瞥見廚房灶臺上的調料架——紫檀木做的三層架子,每層都墊著防滑墊,鹽罐、糖罐、生抽瓶擺得像列隊的士兵,標簽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唯獨最下層的角落里,縮著瓶落了灰的胡椒粉,瓶身還粘著去年的生產日期。
“林小姐不愛吃清蒸魚嗎?”張媽在水池邊刷碗,泡沫漫過她的手腕,洗潔精的檸檬味蓋不住魚腥味。“以前沈先生帶客人來,也有年輕姑娘吃不慣,我都會備著玻璃瓶的辣椒醬,紅彤彤的看著就開胃。”
林悅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針扎了下,隨即又沉下去:“不用麻煩了,我隨便吃什么都可以。”她怕自己的要求會給張媽添麻煩,更怕沈逸辰覺得她挑剔——畢竟能住進這棟帶花園的別墅,不用再擠那個墻皮掉渣的出租屋,已經是托了工作的福。她捏著抹布的手緊了緊,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指尖在油膩的桌面上劃出半道弧線。
回到客廳時,沈逸辰正坐在沙發上看文件,落地燈把他的影子投在地毯上,像塊沉默的礁石。地毯是羊毛的,踩上去悄無聲息,林悅放輕腳步走過去,拿起茶幾上的蘋果——蘋果紅得發亮,蒂部還帶著片翠綠的葉子,一看就價格不菲。她想找把刀削皮,卻在打開抽屜時愣住——里面整齊地排列著五把不同尺寸的刀,從水果刀到牛排刀一應俱全,刀柄上的木紋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像接受過檢閱的儀仗隊。
她拿起最小的那把,剛碰到蘋果皮,就聽見沈逸辰說:“張媽削蘋果很厲害,能削出一整條不斷的皮,像條紅色的蛇。”他的聲音里帶著點笑意,不像白天在公司那樣冷硬。
林悅的手頓了頓,把刀放回去:“我自己來就行,不用麻煩她。”果皮在她手里斷了三次,最后切成歪歪扭扭的小塊,放進水晶果盤里,像堆沒砌好的積木。她挑了塊邊緣最不整齊的放進嘴里,酸得瞇起了眼睛。
沈逸辰放下文件,看了眼她盤子里的蘋果:“以前在國外,每天早上都吃蘋果,房東太太說‘一天一蘋果,醫生遠離我’。”他拿起一塊形狀最規整的,咬了一口,清脆的響聲在安靜的客廳里格外清晰。“你好像不太喜歡吃水果?”
“沒有,只是……”林悅想說自己更喜歡吃橘子,帶點酸帶點甜,剝的時候滿手清香,橘瓣上的白絲像薄紗。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解釋起來太麻煩,不如點頭省事。“還好。”
夜里躺在床上,林悅翻來覆去睡不著。天鵝絨被子滑溜溜的,卻裹不住空蕩蕩的胃,總覺得少了點什么。她摸出手機,屏幕光在黑暗里亮起,點開外賣軟件,翻到那家“老街麻辣燙”——紅色的辣椒油圖片刺得眼睛發疼,評論區里有人說“老板放辣椒不要錢,吃得眼淚直流”。她的手指在“下單”按鈕上懸了很久,最后還是關掉了頁面——別墅區保安管得嚴,外賣車根本開不進來,總不能穿著絲綢睡衣走到一公里外的大門去取。
她想起小時候,廠房食堂的大師傅總往菜里多放一勺辣椒,說“干活的人吃點辣才有力氣”。大師傅的圍裙永遠油乎乎的,炒勺一顛,火苗能竄到半人高。那時爸爸總把自己碗里的辣椒夾給她,說“我們悅悅是川妹子的命”。后來媽媽去世,爸爸的口味也變了,廚房再也沒出現過紅辣椒,連醬油都放得少了,炒出來的菜總帶著股說不出的寡淡。
凌晨兩點,林悅餓得實在睡不著,悄悄溜進廚房。冰箱嗡嗡地哼著歌,打開時冷光“唰”地鋪滿地面,照亮了里面一排排酸奶、沙拉、雞胸肉,全是她叫不出名字的進口牌子,包裝上的外文像串密碼。最底層的抽屜里,她的手指碰到個冰涼的玻璃罐,打開時“啵”地一聲輕響,一股熟悉的咸香漫出來——是罐豆瓣醬,標簽都泛黃了,邊緣卷得像朵花,像是放了很久。
她眼睛一亮,找出掛面,鋁鍋放在灶臺上發出“咚”的輕響。水龍頭流出的水在鍋里聚成小水洼,漸漸漫過鍋底。開火時燃氣灶“啪嗒”響了兩下才點燃,藍色的火苗舔著鍋底,把水燒得“咕嘟咕嘟”冒泡。她把豆瓣醬挖了一勺放進白瓷碗里,用熱水一沖,紅油立刻浮上來,像朵綻開的花。臥荷包蛋時,蛋黃散在湯里,紅通通的一碗,看著就暖和。
“好吃嗎?”
沈逸辰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嚇得林悅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地上。他穿著灰色睡衣,領口松垮垮的,頭發有些凌亂地搭在額前,和白天那個一絲不茍的沈總判若兩人,連金絲眼鏡都換成了黑框的。
“我……我有點餓。”林悅的臉瞬間漲紅,像被抓包的小偷,手忙腳亂地想去撿筷子,膝蓋卻撞到了灶臺,疼得她齜牙咧嘴。“這豆瓣醬是……”
“前兩年去四川考察項目帶回來的,當地老作坊做的,說放越久越香。”沈逸辰走過來,拖鞋在地板上蹭出輕響,他看著碗里漂浮的紅油,目光在她沾了湯汁的嘴角停頓了半秒。“張媽說你晚餐沒怎么吃,廚房燈亮著,就知道是你。”
林悅的喉嚨發緊,說不出話。原來他早就發現了,那些她以為掩飾得很好的勉強,其實都落在了他眼里。
沈逸辰拿起旁邊的小碗,盛了點面條,吹了吹送進嘴里。辣勁瞬間沖上頭頂,他猛地吸了口氣,眼眶泛紅,連耳根都染上了薄紅:“確實……很夠味。”
“你不能吃辣吧?”林悅慌忙從消毒柜里拿出水杯,倒了杯溫水遞過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觸電似的縮了回來。“快喝點水。”
他接過水杯,卻沒喝,只是看著她,黑框眼鏡后的目光比平時溫和。“明天讓張媽備點辣椒,你想吃什么,直接告訴她就行。”
林悅的心跳漏了半拍,抬頭時正好撞上他的目光,路燈的光從窗戶滲進來,在他眼底漾開層柔光。“不用了,太麻煩……”
“不麻煩。”沈逸辰打斷她,拿起她的碗,夾了一筷子面條,辣得吸氣時胸腔都在起伏,卻還是堅持咽下去。“合作項目總要互相遷就,生活也是。”他的聲音帶著點被辣到的沙啞,卻比任何時候都真誠。
那碗面最后兩人分著吃了。沈逸辰辣得直喝水,一杯接一杯,喉結滾動得像裝了小馬達。林悅卻吃得眼眶發熱,辣勁混著別的什么暖流,從胃里一直涌到心口。原來那些看似無法逾越的鴻溝,只要有人愿意往前邁一步,就會變成通途。
第二天晚餐,餐桌上果然多了個描金小碟子,里面裝著鮮紅的剁椒,辣椒籽像撒了把碎鉆。張媽紅著臉解釋,圍裙上還沾著點辣椒碎:“不知道林小姐喜歡哪種辣,早上特意去菜市場挑的小米辣,剁的時候眼淚直流呢。要是不合口味,我再換種做法?”
“很合適。”林悅夾了一筷子剁椒拌進米飯里,熟悉的辣味在舌尖炸開,像點燃了串小煙花。她抬起頭時,正好看到沈逸辰夾了塊沒蘸剁椒的魚,嘴角卻勾起個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弧度,像被風吹動的湖面,漾開了細碎的波紋。
她忽然覺得,這棟冰冷的別墅里,終于有了點家的味道。不是因為青瓷餐具或水晶吊燈,而是因為那碟鮮紅的剁椒,因為那個愿意為她改變口味的人。餐桌上方的水晶燈依舊璀璨,只是此刻在林悅眼里,那些碎光不再像冰冷的星星,而像媽媽灶臺上跳動的火苗,正慢慢暖熱兩個原本孤寂的靈魂。而那些藏在時光深處的家族過往,或許也能在這樣的煙火氣里,找到和解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