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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卡門

  • 大洪水年代
  • 紅色拉克姆
  • 6298字
  • 2025-08-13 00:35:49

馬車駛過堅實寬敞的大道,卡門掀開紅色簾子,路的兩旁,綠油油的小麥田一直鋪向天際,如同無盡的草原。

普萊薩馬車如同他們東方同族的轎子,漂亮精巧無比,小小的空間被利用到了極致,卡門和蘭娜坐在里面竟然不覺得擁擠,空出來的空間甚至可以再支一張桌子,足以讓旅客們在顛簸的旅行中消磨時間。

拉車的喬托?弗利吉斯是個年輕人,一頭長長的黑發整齊地披在肩膀上;高高的鼻梁下是修剪得柔軟的胡須,處處透著潔身自好的模樣。而他的父親,就是外祖父的管家威爾赫夫?弗利吉斯——一個高高瘦瘦的白發老頭,額頭禿禿的,灰白色的銀發貼著頭皮,梳得一絲不茍。

卡門看著窗外的田野和稻草人飛速后退,又被新的風景取代。高傲的大針松在田埂邊緣的小路旁站成一排,分割著屬于不同人的麥田。這片望不到盡頭的田野,最終被一座裝著大水車的淺黃色莊園截斷。巨大的莊園分為三四層,低矮的圍墻后是棕黑色的馬廄和人工挖鑿的引水渠,來自遠處村莊的溪水與水渠在卡門車輪下的橋底匯為一處。橄欖樹與橙黃色的闊葉樹交織在一起,將遠處教堂的鐘樓溫柔地包圍起來。拜法林說外祖父的莊園潮濕又陰暗,這里的風景卻相當宜人??!

馬車駛離村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林。剛才為麥田“站崗”的大針松,此刻如同高高的屏障般遮擋了太陽的光芒,卡門的視野瞬間變暗。幾尊白色的石像鬼和殘缺的雕塑身上長滿了苔蘚和雜草,凌亂地鋪在路邊,如同荒郊野嶺的無名墓碑。

卡門對自己的母系家族了解不深,只知道他們曾是普萊薩首屈一指的大貴族,姓氏的重量不比如今頭戴金鑾的巴拉德里安輕。但就像許許多多已經消失的大貴族一樣,他們卻因各種原因在曾外祖父那一代徹底衰落:名頭雖如國王般響亮,口袋卻和乞丐一樣空空如也。而自己的外祖父和祖父因貿易、貸款、抵押等原因相識,于是,在又一次收藏品抵押拍賣后,一個有名無實,一個有實無名,兩個家族一拍即合,將后代結為連理。當時還是 16歲小伙子的卡門父親德納,便失去了原本的姓氏,改名為德納?德斯提諾;而德納的兩個孩子也像母親艾莎一樣,姓德斯提諾。然而聯姻并沒能讓德斯提諾家族回歸往日的榮光,艾莎和德納在新共和國生活得很幸福,幾乎忘記了南方的親戚們。德斯提諾家族的年輕人為了自己的未來陸陸續續離開了莊園和古宅,在四海之間闖蕩,唯有像塞內克斯?德斯提諾這樣沉浸在往日榮光里的老頭子們,仍留守在祖宅。

馬車繼續行駛,太陽的光影在飛速掠過的樹葉縫隙中一閃一閃。相比薩卡利多溫和而略帶濕冷的空氣,普萊薩則完全感受不到秋天的涼意。在古代,這種幾乎全年溫暖的氣候孕育了強大的農業和文明,普萊薩包圍的環陸海也不像那些深藍色的大洋般狂躁易怒。許多河道中順流而下的平底船不會在入??谕qv,反而會借著潮汐與平穩的海面駛向其他港口。喬托告訴她,整個環陸海有上千個像巴登那樣的沿海小城;至于大型港口,比如西斯、文卡、普萊薩尼亞、波倫塔、托斯卡薩等等,這些城市小的堪比堅盾堡,大的則如同海王港一般。她記得喬托講述時那毫不掩飾的自豪之情。

說起喬托,卡門覺得這位二十四歲的年輕人有一種特殊的氣質,不是談吐的自信,也非外貌的奪目,而是靈魂深處的某種特質,像埋在土里的種子,她說不清好壞,卻預感總有一天會破土而出,給這個世界帶來意想不到的改變。

馬車轉了個彎,顛簸幅度明顯加大,松樹的枝椏幾乎觸到車窗,這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卡門將頭伸出窗外,幾個穿著披風的騎兵擋住了去路,狹窄的道路容不下對向行駛的兩車,最終馬車選擇了讓路。騎兵們小跑通過另一側,她看到那些騎馬者戴著刷了紅漆的頭盔,胸前佩著紅白相間的盾紋,領頭的年輕人還頗有禮貌,經過卡門時點頭致意,卡門也對他們回禮。

到達莊園時已是下午,馬車在磚石和鐵柵欄筑成的大門前停下。幾個仆人跑來為卡門和蘭娜搬東西,喬托則將車掉頭。他的父親引領二人穿過花園:小葉黃楊被修剪成一個個圓形的樹冠,碎石子像嵌在土路里一般,兩側的灌木雖看著蒼老,卻依舊打理得一絲不茍。整個莊園靜謐得像夜晚的湖泊。

卡門被引領進臥室,這里的家具和外面的花園一樣,一絲不茍、精致卻古舊。那些老式濕壁畫里的人物僵硬呆板,雙目無神,就像薩卡利多圣心教堂里的宗教畫一般。床鋪看著很大,但大部分空間被小抽屜和床板上的小盒子占據,真正供人躺下的空間并不大。而且她還發現,枕頭似乎和床墊是一體的,這種落后的設計讓她認為自己回到了三百年前。

比起在這座古老莊園里做個復古的大小姐,卡門更希望見一見自己的叔叔塞內克斯?德斯提諾。來的路上,她仔細回憶這位叔叔,腦海里卻依舊只有這么一個空洞的名字。

“小姐,您可以先休息一下,老爺白天身體不適,不見外人。”

“可是,我是他的侄女啊?難道也算外人嗎?”

威爾赫夫沒接話,只是緩緩鞠了一躬。

“今天天氣很好,您可以在花園里走走,散散心。您還沒來過普萊薩吧?這里的氣候比起北方可要獨特多了?!?

威爾赫夫走后,卡門呆坐在窗前許久。老管家似乎沒見過自己。拜法林曾告訴她,老威爾赫夫在叔叔年輕時就侍奉莊園了,那么他怎能不認識自己呢?難道關于兒時在斯托的那些記憶都是虛假的嗎?

卡門的臥室在三樓,可以很清楚地俯視莊園的右半邊。她看到來時經過的花壇和大門,以及包圍著莊園的墻和高高的松樹。遠處的村莊是她們來時看到的那個,再往遠處則是綠色與淺黃色交織的田野,低矮的小丘和田野,在陽光這最好的模糊筆觸涂掃下,漸漸消融在地平線與淺色的天空之間。

“這是什么?”蘭娜拿著一本書走來,那書渾身包著鐵和皮革,生銹的鐵箍酥得掉渣??ㄩT接過這個奇特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她試圖打開,才發現里面似乎上了鎖。

“你從哪里找到的?”卡門用自己的發簪試圖開鎖,金屬碰撞著發出輕響,但銹跡斑斑的鎖芯卻紋絲不動。

蘭娜指了指臥室門口的一個大柜子,深色抽屜上裝飾著美麗的花紋,只是顏料早已褪色,圖案也早已斑駁。蘭娜拉開卡殼的抽屜,將里面的各種雜物倒出來,隨之揚起的還有足以淹沒整座城市嗆人灰塵。

“沒這個必要了,蘭娜,咱們的衣物和行李讓仆人們去收拾就好?!?

卡門打開其他幾個柜子,里面裝滿了書籍和發黃的羊皮紙。她翻看了一些,大部分都是歷史、神學、辭典之類的大部頭。羊皮紙則用普萊薩語書寫,生澀難懂,她只能看懂一部分,好像是建筑手稿和藥方。而在這些蒙塵的“老古董”底下,藏著個被黑布密密封裹的木板??ㄩT指尖拂過布面的褶皺,好奇地將它抱到桌上,沿著布邊輕輕剪開——黑布滑落的瞬間,一幅肖像畫撞入眼簾。——那是一幅畫,畫中是穿著藍黃二色素衣的花季少女,棕色的頭發柔軟地披在肩上,她的微笑天真無邪,眉宇間卻有一股不屬于這個年齡少女的哀傷,而那雙灰色眼睛,更加重了這一點。她的兩只手順從地輕輕疊放著,頸部在顏料涂成的陰影中若隱若現。“她是誰?”卡門心想。她將畫放在一個四條腿的秘書柜上,滿手是灰的她和蘭娜簡單收拾了一下,就離開了臥室,準備把時間消磨在花園中。

這里的花園就和莊園的其他部分一樣,古老、呆板,仿佛不屬于這個時代。那些綠色的灌木被修剪得方方正正,花架和葡萄架結構簡單、高度低矮,大理石雕刻的噴泉早就不噴水了,一些穿戴鎧甲的大理石雕像也變成了米黃色,其中幾個甚至缺胳膊少腿。不遠處的綠色草坪上,幾只灰兔在馴養員的看護下曬太陽。

卡門與蘭娜穿過爬滿常春藤的涼亭,笑著走近兔群。馴養員遞來嫩枝,兩位少女蹲在草地上逗弄它們,兔子三瓣嘴飛快地啃著枝葉,轉眼就吃光了竹籃里的飼料??ㄩT索性就從附近的山毛櫸上扣樹皮、折樹枝,喂食小兔子。然而,可能是自己太專注于喂兔子,也可能是分心于猜測那幅畫所描繪的少女是誰,更可能是那棵老山毛櫸不喜歡這個塞卡提斯外來者——但無論因為什么,結果都是明確的:她沒注意到樹上的木刺,無名指肚子劃開了一個小口子。

“您在流血!”飼養員倒吸一口涼氣。

“是嗎?可是我暈血……”

卡門在床上醒來,看到威爾赫夫那雙淺青色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眼神里倒是比初次見面時更為平靜且和善。金發的蘭娜坐在床沿,擔憂地咬著手指頭,看到卡門醒來,蘭娜長舒一口氣,轉身去拿藥。

“小姐,您還好嗎?我很抱歉,事先不知道您暈血?!蓖柡辗虻恼Z調還是那么平靜,讓人猜不透他想要說什么。

“這個臥室是您母親艾莎小時候居住的地方,再往前是她的母親,她母親的母親,這里面許多東西的歲數可是比我都老呢,放到博物館里可以做文物了?!崩瞎芗腋尚α藘陕?,聽起來像一只烏鴉。

“這些東西上面的木刺和倒勾不比外面的樹木少,小姐您要是對這些好奇的話,可是需要萬分小心才是呦,切莫將血沾到上面?!崩瞎芗艺f完后頓了頓,“老爺晚飯邀請您去,您先休息吧?!蓖柡辗蛲顺龇块g時毫無聲音,如同一只貓一樣??ㄩT勉強抬頭,看到秘書柜上的銅托盤上放著塞內克斯的請帖。

“在自己家里吃飯還要請帖?您叔叔真是個怪人啊?!碧m娜拿起請帖遞給卡門,嘆了口氣。

“蘭娜,那幅畫呢?”

“威爾赫夫拿走了,小姐?!碧m娜將木杯裝滿琥珀色的藥,放在床頭柜。

卡門的眼神渙散,悵然若失。畫拿走了……為什么呢?真的好想知道畫中的女人是誰???是我母親艾莎嗎?她曾讀過一些關于繪畫圣母像的故事,無數的畫家將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雌性人形,用筆刷和顏料涂抹在畫布上。她們有的是黑發熱烈的妓女、有的是含苞待放的少女、有的是深閨中的貴婦、有的則是失去摯愛的寡婦、有的更是與生活搏斗的漁婦。按常理來講,這些人的缺點與罪惡絕對配不上神按自己樣貌創造的童貞女圣母,然而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畫家們,依靠一種只有神之子人類才有的偉大魔法——來自靈魂深處的情感,或是虔誠或是狂熱的魔力,將罪惡與齷齪的塵世殘渣一掃而空,留下的唯有一個個直擊心靈的奇跡。而這幅畫,盡管卡門只看了那么一小會兒,便認定它就是這么一個奇跡。

隨后的時間里,她的腦子全是關于畫的事情,她忘記了自己決定給阿爾基布?哈迪克船長寫信的事、忘了向喬托或是哪位仆人打聽拜法林爵士的事、更忘了剛剛威爾赫夫關于那些古籍的含蓄警告。她在臥室里翻來翻去,除了一大堆她看不懂的書和更多的灰塵外,啥也沒有。等到蘭娜為她換藥回來后,驚訝地發現整個臥室好像個石灰開采場一樣,到處堆滿了雜物,塵埃四處漂浮。

“小姐!您沒事吧?”

“我沒事……我很好……”隨后是身體撞擊木板的聲音和蘭娜的呼救聲。

第二次醒來時,她看到威爾赫夫那雙淺青色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不出任何情感。金發的蘭娜坐在床沿,擔憂地咬著手指頭,看到卡門醒來,蘭娜長舒一口氣,轉身去拿藥。

“小姐,您還好嗎?我很抱歉,事先不知道您暈血。”

“您在說什么?”卡門想質問,喉嚨卻像被空氣扼住,“我不能呼吸了——”她在心里瘋狂尖叫,眼前的一切開始旋轉。

“這個臥室是您母親艾莎小時候居住的地方,再往前是她的母親,她母親的母親,這里面許多東西的歲數可是比我都老呢,放到博物館里可以做文物了?!?

“不……不……”

“這些東西上面的木刺和倒勾不比外面的樹木少,小姐您要是對這些好奇的話,可是需要萬分小心才是呦?!?

“你是誰?”

“老爺晚飯邀請您去,您先休息吧?!蓖柡辗蛐π?,烏鴉般的聲音,烏鴉般的眼睛,隨后而來的便是長長的沉眠。

第三次醒來時,天色已經變黑,空氣中彌漫著奇異的香味,像是點燃的薰衣草??ㄩT緩緩從床上坐起,她看到蘭娜坐在床沿,擔憂地咬著手指頭。這次卡門搶先一步抓住蘭娜的手臂,力道之大讓蘭娜像受驚的小貓般疼得呲牙。

“小姐……您這是干嘛?”

聽到這話,卡門松開了手,環顧四周。那些堆滿的書籍已經被清走,臥室和來時沒什么區別,唯有那本鎖著的書還放在窗前的桌子上。她還發現自己已經換上了藍黃二色的晚禮服,便看向蘭娜,后者一臉茫然。

“小姐?您在嗎?晚飯時間到了?!?

卡門心頭一緊,隨手抄起桌上的書就往門口砸去。書脫手的瞬間,她看清了門縫里探進來的臉——是喬托,他的眼睛正因驚恐而睜大。她慌忙去夠那本書,卻只抓到一片空氣,書角重重砸在喬托額頭上,她自己也踉蹌著摔在地毯上。

“你是瘋了嗎?”喬托憤怒地質問道。

“對不起……我把你認成威爾赫夫了。”卡門委屈地小聲嘟囔。

“哈?難道我父親就可以被這么粗暴地對待嗎?”

“小姐真的不是故意的!”蘭娜沖上來爭辯道。

“好吧,好吧,無所謂了,反正您叔叔叫您去赴宴,讓我帶話,再見。”喬托轉身離開,頭發在蠟燭映照下泛著淺紅色。

說來也奇怪,經歷了這么多事,卡門居然還有心情吃飯。和叔叔的晚餐并不豐盛,卻都是她愛吃的:烤牛肋配洋蔥、奶油蘑菇湯、草莓餡餅,還有每人一杯的葡萄酒。和尋常貴族不同,塞內克斯沒給餐桌安排侍者,菜品也都是一次性上齊的,這和塞卡提斯的習慣截然不同。

“在這里還適應嗎?”塞內克斯的聲音出人意料地和藹輕柔,正像他本人一樣,年老卻不顯刻薄——這和卡門聽到的傳言完全不同。若是今天沒有那些意外,她肯定更樂于與這位遠房叔叔交流。

“我過得很好,親愛的叔叔,感謝您和仆人的款待。”

“其實你不用叫我叔叔,叫我塞內克斯就好,我說真的?!比麅瓤怂?德斯提諾抬頭看著卡門,叔侄二人都有著祖傳的灰色眼睛。

“這怎么行?不合規矩吧?!?

“規矩是人定的,不是嗎?我是這里的主人,規矩就由我定,對不對?”塞內克斯的聲音依舊溫和,只是嘴里塞滿食物的老人說話有些含糊不清。

“您當然是這里的主人……塞內克斯?我可以這么稱呼您嗎?”卡門放下刀叉,這樣才能體現自己的禮貌。

“哈哈……當然……你讓我想起了艾莎。說真的,自從她離開后……唉,算了,我們聊些別的吧?”

“叔叔,我是說塞內克斯,您的管家……威爾赫夫,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塞內克斯也放下刀叉,平靜地看向卡門:“他對你做了什么嗎?沒關系,在我面前都可以說。”

“不是……我就是覺得有點,嗯,奇怪。我今天……”

“我知道,你今天劃傷了手指,對嗎?和艾莎一樣,暈血?!比麅瓤怂菇舆^話頭,“至于威爾赫夫,他只是比較‘厭生’。你也明白,這里的鄰居都不喜歡我們,拜法林給你說過,對不對?”

“啊……”卡門被這句話嗆得磕磕絆絆,“沒有……”

“唉,你真的和艾莎一模一樣,連說謊都一樣?!比麅瓤怂钩ㄩT笑了笑,燭光下,他清晰的法令紋讓他比剛才看起來蒼老了許多。,接下來的時間里,他們聊了很多。大多是關于母親艾莎的往事:她小時候爬樹掏鳥窩摔斷過胳膊,最愛偷偷藏起草莓餡餅的糖霜;還有父親德納年輕時的趣事,以及幾十年前那場持續五年的普萊薩大饑荒,塞內克斯說那時連貴族都要靠吃野菜度日??ㄩT聽得入了迷,不知不覺就喝光了杯中的葡萄酒,臉頰泛起微醺的紅暈。

直到餡餅吃完,酒杯見了底,她才打著哈欠起身道別。塞內克斯送她到餐廳門口,灰色的眼眸在燭光下閃爍如同銀幣:“早點休息,明天帶你看看莊園的溫室,艾莎以前最喜歡在那里種花。”

卡門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臥室的。腳步虛浮得像踩在羊毛上,頭重腳輕間,只模糊感覺蘭娜的手扶住了她——輕手輕腳褪下晚禮服,換上白色的睡衣,再用溫熱的毛巾擦去她臉頰的酒意,梳順她散亂的卷發。她眼前的一切都是重影,只能憑著先前的習慣含糊地念著睡前禱文,眼皮重得像墜了鉛。

下一秒,世界突然天旋地轉。

卡門腦中一片混沌,床柱在朦朧中舒展成蒼勁的樹干,撐起一片靜謐的森林;紅色帳幔被風掀起邊角,像跳動的火焰舔舐著空氣;地板與四壁漸漸融化,化作深不見底的黑暗夜空,那些奇異的壁畫人物和雕花紋路竟成了閃爍的星星,在遙遠的世界盡頭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在這片夢與現實交織的幻境里,那本鎖著的鐵書靜靜躺在窗前,像個沉默的召喚者。

她望著它,腳步不受控制地走近。

塵封的蒙皮褪去了時間的灰塵,生銹的鐵箍在星光下散發著璨若珠的冷光,卡門的指尖懸在鎖孔上方,一種奇異的沖動從心底涌上來——她想知道里面藏著什么,想抓住這混亂中唯一清晰的東西。于是她無意識地伸出手,將手指作為開鎖器伸入鎖芯,指尖刺破的瞬間,沒有疼痛,沒有難受,只有銀色的鮮血噴涌而出,在鎖芯聚集成圓形的水洼,好似一枚熠熠生輝的銀色銀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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