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些頓覺口中發干，端起青瓷的碗盞輕呷，味道與他想象的味道相差不遠。

入口之時就是紫蘇葉烘焙的香氣，回味之時其中應當還摻雜著一些陳皮。

他放下了碗盞臉上面露一些遺憾之色，覺得紫蘇飲如此還不夠盡善盡美。

見宋維翰如此表情，宋忠也是問道：

“這茶坊的飲子與那些大酒樓相比，也是不遑多讓了。”

宋維翰卻輕輕搖頭，手指無意識地劃過碗沿光滑的弧度：“色香味三者，味香皆屬上乘，唯這‘觀其色’……”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碗中那清亮的青綠色湯水：“終歸稍顯單薄了。”

這番話并未刻意壓低音量，不遠處的趙盼兒正整理著柜臺，句句清晰入耳。

她正擦拭茶盞的素手微微一頓，細長的柳葉眉幾不可察地輕蹙起來。

這人……是故意挑刺，還是當真言之有物？

她將抹布一放，步履輕快的走至桌前。

一雙秋水明眸直視宋維翰，語氣里帶著三分請教，七分茶坊掌柜不容置疑的底氣：

“郎君所言‘觀其色’，盼兒愿聞其詳。東京城內，豐樂樓也好，大小茶坊酒樓也罷，所制紫蘇飲皆為此色。口味或能分出高下，這湯色，又如何能得不同？”

宋維翰沒有急著去解釋，反而展顏一笑提起了要求道：

“趙娘子，你此處可有檸檬？”

趙盼兒明澈眸子中滿是迷茫搖頭，道：“我從沒聽過。”

宋維翰想了想可能這個時代檸檬，還會有其他的名字。

于是開口道：“其外觀類似于橘子，不過卻小很多，入口極酸！”

聽著宋維翰的描述，趙盼兒道：“你說的倒是有一些像是黎檬子，產自嶺南，倒是有番人帶來售賣，如大梅，復似小橘，味極酸。番禺人不用醋，專以此物調羹。”

不過沒看見實物倒也沒法子確認，于是說：

“那可有黎檬子，我看一眼就能夠分辨出是也不是。”

趙盼兒搖頭，道：嶺南之物，雖有行商攜來，價貴而且難以保存，做蜜餞不實惠，所以并沒備下。”

宋維翰復又問道：“那烏梅可有？”

烏梅那自然是有的，趙盼兒點了點頭便準備轉身去取。

不等她去后堂去拿，剛剛將一切都聽進去的孫三娘，手中正端著一高腳的桃花飾樣的白瓷圓盞，里面盛著的正是烏梅。

她放在了長桌上，雙手叉腰聲音清亮看著宋維翰道：“烏梅在這，我倒要看看客人要施展什么神仙手段來改其色？”

此處說的改其色可不是變換顏色那么簡單，這三個標準，是要做到上佳。

若是僅僅是顏色變得深淺不同，那也算不上改其色。

一旁的宋忠見狀，攏了攏斗笠，適時地起身告退：“天色不早，老夫尚需趕些路程，二位慢聊，老朽便先行一步了。”

趙盼兒和孫三娘微微頷首，道：“客人慢走！”

宋維翰將一烏梅放入了紫蘇飲之中，原本呈現青綠的湯色，竟然在放入烏梅后，一下子顏色發生了變化。

趙盼兒的目光都被小小碗盞的紫蘇飲所吸引，方才明白了宋維翰說的何為觀其色。

碗盞中從放入了烏梅后，便從青綠色慢慢的變成了粉紅負有變為絳紅色。

“呀！”

孫三娘忍不住掩口低呼，雙眼瞪得溜圓：“竟……當真變了顏色？這是如何辦到的？”

趙盼兒亦被這杯中瞬間流轉的“朝霞”牢牢攫住了目光，心中的疑慮如煙云消散，瞬間明了宋維翰方才所言“觀其色”的真意——這非是尋常的調色，竟是……如此驚艷的自然幻化！

宋維翰唇角含笑道：“我將這種變換稱為云霞變幻，也可叫做荏苒之色。”

趙盼兒十分認真道：“郎君，這種方子你何必顯露人前，這可是普通人安身立命之本了。”

尋常人知道這樣的秘方恨不得捂得嚴嚴實實，就怕旁人看見了。

趙盼兒說是普通人的安身立命之本，也不是說大話。

如今市面上的紫蘇飲都是呈現青綠色，而以如今的“荏苒之色”定然是為之追捧。

能令飲子呈此異色，只需稍加運作，便是價值不菲的“秘方”，足以讓任何一座酒樓趨之若鶩。

趙盼兒看向宋維翰的目光，多了幾分認真少了初始的抵觸。

不僅僅是因為宋維翰愿意將方子說出來，而是他并非是那種夸夸而談言之無物的人。

無論是何種時代，只會說而肚子里沒有真才實學的人，都是會被人厭棄的。

宋維翰將眼前的碗盞推至趙盼兒跟前，臉上的笑意不減：

“趙娘子如今可是真正的做到了觀其色，不過你盡可品嘗一下，是否品其味！”

聽宋維翰說完她臉上不禁染上些霞紅，恰如這碗盞之中的朝霞之變。

此言一出，趙盼兒才驀然意識到什么——眼前這碗華美如霞的飲子，分明是對方剛剛啜飲過的。

他這般推來讓她品嘗，豈不是……

思及此，她白皙的臉頰倏地染上一層薄紅，那顏色，恰如碗中新成的云霞之色，明艷動人。

饒是她性子疏朗開闊，不拘于尋常世俗禮法對女子的束縛，此刻也難免感到一絲女兒家的羞窘。

不過宋維翰從心態上來說，他還是一個現代人的思想方式。

不過是嘗一嘗碗盞的飲子，完全可以用新的湯匙，品一下也沒關系。

一旁的孫三娘卻是直接許多，道：“你這人，這碗紫蘇飲你都喝過，怎么能讓別人再去嘗！”

趙盼兒臉上的氤氳紅色還沒褪去，說了句：

“我從后堂再取一盞便是，并不妨礙！”

不多時一盞新的紫蘇飲端了上來，再放入烏梅后，剛剛的神奇現象，再次呈現在人前。

趙盼兒此刻頗為急切的拿起湯勺，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有這樣的瑰麗變化之色，若是不影響原本口味，定然暢銷。

就如剛剛宋維翰說的那樣，這飲子不僅僅是需要品其味，還要觀其色，聞其香。

黑釉建盞之中紫蘇飲呈現緋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