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清晨,風里還夾著料峭寒意。
雷鷙例行巡視城中各處。
崔寶鼎厚福禮等人不情不愿地清理著馬糞,看到雷鷙,毫不掩飾地露出不悅的神情。
他們已經做了三天苦工,這是他們自出生起受過最大的委屈了。
這些人早就商量好了,回頭一定鼓動敖鵬,狠狠參雷鷙一本,讓她吃夠苦頭,方才能解這心頭之恨。
否則被一個女人欺壓,傳出去可是太丟人了。
雷鷙冷著臉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問那幾個:“要不要跟我出城去巡邊?還是繼續在這里清理馬糞?”
“去就去!”崔寶鼎率先丟下手里的鐵鍬,“可是說好了,我們只巡邊,別的活兒就不干了。”
雷鷙撥轉馬頭:“要去就快些,別磨磨蹭蹭的!”
那幾個人在后頭互相擠眉弄眼,全然沒有一點兒莊重的樣子。
“這母夜叉到底還是怕了咱們,不敢真的讓咱們做苦工。”
“就是,她總得想想,得罪了監軍絕沒有她好果子吃。”
“那又怎樣?別以為這樣咱們就不追究了,早晚把她脫個精光,看她像母狗一樣給咱們舔腳!”
這幾個人把聲音壓得很低,以為雷鷙聽不見。
雷鷙背對著他們,勾唇冷笑。
巡邊自然是例行公事,早晚都要巡。
最多的時候也不過百來人,這些日子更少,加上崔寶鼎等人也就三十幾個。
傍晚,雷鷙帶著人由南向北,經過兩座剛立的新墳,是陳明珠陳明玉姐妹倆的。墓碑上的字是雷鷙手書,凌厲狷傲,如其人。
馬隊經過這里不自覺地慢了下來,雷鷙帶頭下馬,把馬背上的水囊拿下來,在姐妹倆墳前灑了三遭。
其余的將士也都面含悲色,靜默地站在姐妹倆墳前。
唯有崔寶鼎等人還騎在馬上,個個兒嬉皮笑臉,又是吐舌頭,又是摸下巴,形狀猥瑣。
到如今,他們對陳家姐妹的死,依舊沒有絲毫的愧疚懊悔,這樣的丑惡嘴臉,令在場的將士悲憤不已。
“上馬!”雷鷙一聲令下,握著銀槍的手青筋賁起,雙唇抿成一線。
巡邊的隊伍繼續向北馳去,較之先前更快了許多……
三日后。
片云城頭一個守城的將士猛地站起來,手搭涼棚朝遠處眺望,他的手有些抖,焦干的嘴唇抖得更厲害:“你們瞧!那是不是送軍糧的隊伍到了?!”
其余的人聞言都站起身去看,紛紛說道:“是了!是了!看那旗子,的確是押運糧草的馬隊!”
“太好了!糧來了!我們有糧食了!”眾人歡呼起來,如饑渴的禾苗終于沐得了雨露。
押送軍糧的隊伍來到城門前,帶頭的沈措從馬上下來與迎接出來的薛副將寒暄。
“沈將軍,可把你們給盼來了!”薛副將被風沙打磨得異常滄桑的臉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快請進來!弟兄們一路辛苦了。”
“我們的辛苦怎能和你們常年戍邊的人比呢?”沈措道,“雷將軍可在城中?”
“將軍馳援上谷去了,少將軍出城巡邏,想來過一會兒就回來了。”薛副將道,“先請眾位坐下歇一歇,喝口茶吧!”
“我們這一路走來,瞧著邊地竟比往年還要干旱,你們的日子難過啊!”沈措皺著眉頭說,“糧食和水還都夠嗎?”
“唉,不瞞你說,城里的十口井如今只有兩口能打出水來,糧食就更不夠用了,雖然不至于餓死人,可三根肚腸總得空著兩根半。”薛副將沉沉嘆氣,“難啊!”
聽他如此說,沈措自然明白了,只是當著眾人的面不好深說,婉言道:“好在我們來的還不算太晚,這次有岳尚書他們力諫,朝廷劃撥的軍糧比往年多了三成。”
“哎呦,那可是太好了!”薛副將等人聽到后更加歡心鼓舞,“只要能填飽肚子,就什么都不怕了。”
從冬至春,整整五個月的時間,除了敖鵬那伙人,城中所有軍民沒有一頓是吃飽的。
就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們還打退了羌人十數次的進攻,可就算如此敖鵬卻不為他們請功,只說“防守而已,既不曾奪得多少輜重,又不曾剿滅羌賊,算什么功勞?”
火頭軍給眾人燒好了水,沏上茶。薛副將親自將一碗茶捧給了沈措,茶是當地的沙棗茶,雖然放了許多,卻依然遮不住水的土腥氣。
城中缺水,打上來的水有一半是泥沙,要澄清許久才能用。
“少將軍出城許久了,這會兒應該快回來了吧!”薛副將對手下說,“你們兩個出城去迎一迎,沈將軍等著交接呢。”
眾人都盼著雷鷙快些回來,可等到她出現的時候卻都嚇了一大跳。
“少將軍!你們……你們是遇到賊人了?”薛副將惶恐地沖上前。
雷鷙一身黑衣,看不出受沒受傷,但她的銀槍上卻沾著干涸的血跡。
跟著的人中有幾個受了傷,更后面的馬上還駝著幾個人,不知是生是死。
“遇見了上百個羌人,多數都被殺死,只有幾個跑掉了。”雷鷙抬起袖子抹了一下臉,神色自若,“派人去收拾殘局吧!叫王勝帶著去。”
“雷少將軍,數年不見,更加勇猛了。”沈措微笑上前,朝雷鷙抱了抱拳。
“沈將軍,聽說你們來了,將士們都高興壞了。這一路怎么樣?還算平安吧?”雷鷙笑著問。
“一切順利,糧草沒有半分損失。”沈措道,“可見天佑雷家軍。”
“別殺我!別殺我!我投降!”一聲嚎叫爆發得突然,沈措循聲看過去,認出是崔家的公子崔寶鼎。
這些二世祖都是來混軍功的,說句不好聽的,他們自始至終都未必能和羌人軍隊打個照面。
可雷鷙居然帶著他們去巡邊?這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崔公子是被廝殺的場面給嚇昏了。”雷鷙唇邊掛著冷笑,“這會兒才醒,不免有些神思恍惚,快把他帶去軍醫那里治一治。還有厚公子等人,他們為國捐軀,死得壯烈,把他們的尸身給敖監軍送過去吧!勸他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