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
山頂上只有風吹過旗子的聲音。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死死盯著那個冒著青煙，一片漆黑的神龕上。
“嘎吱”
一聲輕微卻刺耳的摩擦聲打破了寂靜。
那扇厚重的、嵌著銅網的雙層木門，竟然從里面被推開了一條縫。
一股更濃的青煙從里面冒了出來。
緊接著，一只微微顫抖的手扒住了門框。
然后，一個身影踉踉蹌蹌地、極其緩慢地從里面爬了出來。
是周牧！
他身上的“避電衣”有多處焦黑的痕跡，臉上也蹭滿了煙灰，看著狼狽不堪。
他剛站直，喉嚨一甜，猛地咳出一口血沫子，濺在焦黑的地面上，觸目驚心。
“咳咳……呵…呵呵……”
他看著地上的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竟然低低地笑了起來，越笑聲音越大，最后變成了近乎癲狂的大笑。
“哈哈哈…佛爺我成啦！…咳咳…哈哈”
媽的！活下來了，老子居然活下來了，這破銅爛鐵還真扛住了，法拉第牛逼！物理定律萬歲！
他內心在瘋狂咆哮，劫后余生的狂喜沖擊著每一根神經。
山下的人可不知道他笑什么。
他們只看到，一個剛從雷暴中心爬出來、口吐鮮血的人，在放聲大笑。
這景象，比任何莊嚴肅穆的儀式都更具沖擊力。
康熙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下意識一揮手，直接把身旁茶幾上的茶盞掃落在地，“啪嚓”一聲脆響，他卻渾然不覺。
明珠、科爾坤，連同周圍所有的侍衛大臣，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張大了嘴，能塞進一個雞蛋。
短暫的極致安靜后。
“活佛！”
山下不知道誰先聲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像是點燃了炸藥桶！
轟！！！
三萬多人瞬間爆發出震天動地的狂呼喊聲！聲浪幾乎要掀翻靈山！
“活佛降世！”
“真佛啊，老天爺，我見到真佛了！”
黑壓壓的人群如同潮水般跪倒下去，磕頭如搗蒜！
福全離得最近，看得最真，腿一軟，噗通一聲就跪下了，朝著周牧的方向連連叩首，激動得語無倫次。
“活佛，真佛，本王…叩見活佛！”
明珠和科爾坤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駭和難以置信，但周圍所有人都跪了，他倆膝蓋一彎，也跟著跪了下去。
南懷仁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不停在胸前畫著十字：“oh my god不可能…這違背了…上帝啊…這…”
他的科學信仰和宗教信念在這一刻產生了劇烈的沖突，腦子亂成了一鍋粥。
王常月激動得老臉通紅，胡須亂顫：“天雷淬體而不死，反吐淤血…褪去凡胎，這是…這是成就地仙之兆，貧道…貧道此生能見此景，死而無憾！死而無憾啊！”
混在人群里的榮華會眾更是激動得快瘋了。
“導師！”林清拳頭攥得死死的，熱淚盈眶。
“彌勒降世！白蓮托生！重開新天！”
不知哪個狂熱分子忍不住喊出了口號，立刻引起一片附和。
康熙還僵直地站著。
他感覺自己的腿有點發軟，但皇帝的尊嚴讓他沒有跪下去。
所有人都跪著，就他一個人站著，顯得無比突兀和尷尬。
同時，那隱隱傳來的“真佛”的呼喊聲，讓他極其不舒服。
周牧笑夠了，喘著粗氣。
戲得做全套…得趕緊撤…他想著，得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試著抬腳想往下走。
可剛才被電流過體的后遺癥還在，渾身肌肉都不聽使喚，腳下一軟，一個踉蹌，噗通一聲直接跪坐了下去。
他本能地調整了一下姿勢，看起來就像是盤腿坐下了，巧的是，就在這一刻。
一束陽光頑強地刺破了尚未散盡的烏云，正好打在他的背影上。
光暈勾勒出他的輪廓，在那些跪倒的信徒眼中，簡直像是在發光。
“活佛坐下了！活佛要講法布道了！”有人聲嘶力竭地大喊。
山下沸騰了！人群瘋狂地往前涌，都想離真佛更近一點。
甚至真有準備充分的畫師，手忙腳亂地鋪開紙筆，激動得手直抖，想要記錄下這神佛顯圣的一刻。
周牧聽得頭皮發麻。
布道？講個毛啊！我連《化學概要》都背不全。
他被架在這兒了，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深吸一口氣，用盡力氣把他唯一記得滾瓜爛熟的白蓮教口號喊了出去。
“無生老母！真空家鄉！”
聲音嘶啞，卻清晰地傳了出去，就這一句，足夠了！
山下再次爆發出海嘯般的狂熱呼喊：“無生老母！真空家鄉！”聲浪一浪高過一浪！
康熙看著這徹底失控的場面，臉色更加難看，還沒等他做出反應。
啪。
一滴冰冷的雨滴砸在他的額頭上。
緊接著，稀稀拉拉的雨點落了下來，打在被雷劈得焦黑的山頂上，激起淡淡的塵土氣息。
雨，終于下了。
釋暫疑等人終于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老和尚反應極快，一看周牧那坐下的姿勢就知道不對，再看到山下人群開始失控地往上涌，冷汗又下來了。
“快！快去迎師叔！”他推了一把還在發愣的李雪臣和劉家兄弟。
幾人趕緊沖上前。
李雪臣第一個跑到周牧身邊，低聲道：“周兄弟，你怎么樣？”
周牧一看救星來了，立刻卸下偽裝，齜牙咧嘴，聲音低得只有他們能聽見：“…快…扶我起來…腿麻了…渾身都疼…”
阿三阿四立刻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把他架了起來。
福全也連滾爬爬地迎過來，臉上又是淚又是汗：“活佛，您沒事吧？您真是…”
釋暫疑趕緊打斷他，一臉焦急嚴肅：“王爺！快！快讓兵丁驅散百姓，法師剛歷經天劫，真元大損，急需靜養調息！萬萬不可被凡俗之氣沖撞，若是擾了法師恢復，前功盡棄啊！”
福全一聽，這還了得？立刻扯著嗓子對周圍的兵丁吼道：“都聾了嗎？快，攔住他們，不許任何人靠近活佛，保護活佛回府。”
兵丁們這才如夢初醒，慌忙組成人墻，拼命阻攔著試圖涌上來朝圣的狂熱人群。
周牧被阿三阿四幾乎半抬著，在釋暫疑和李雪臣的護衛下，艱難地朝著下山的方向挪去。
身后，是震天的呼喊、滂沱的雨水，和一張張瘋狂虔誠的臉。
康熙站在原地，雨水打濕了他的龍袍，他看著那個被簇擁著離開的、搖搖晃晃的背影，臉色在雨幕中陰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