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關。

這里已不再是雄踞北疆的軍事要塞，而更像是一座巨大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墳墓。刺鼻的腐臭和濃烈的藥味混合在一起，彌漫在關隘的每一個角落。原本堅硬的黃土城墻，在絕望的侵蝕下仿佛也失去了顏色，顯得灰敗頹唐。

關內臨時搭建的醫棚連綿不絕，呻吟聲、咳嗽聲、痛苦的哀嚎聲此起彼伏，日夜不息。裹著白布的尸體一車車地被拉出，堆疊在關外的焚化坑里，濃黑的煙柱直沖天際，像一條條通往幽冥的絕望之路。活著的士兵和百姓，眼神空洞麻木，臉上籠罩著死氣，行走間如同游魂。

李校尉拄著一桿長槍，勉強支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站在城頭。他臉頰深陷，眼窩烏青，嘴唇干裂起皮，身上的皮甲沾滿了污穢和暗紅的血漬。連續數日不眠不休的指揮和照料，加上巨大的精神壓力，已經讓這個鐵打的漢子瀕臨崩潰。更可怕的是，他自己也開始感到一陣陣的頭暈目眩，喉嚨里泛起熟悉的腥甜。

完了。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心臟。連他也……雁回關，真的守不住了。他看著關下那些還在焚燒尸體的滾滾黑煙，又望向關內一片死寂絕望的營房，一股巨大的悲愴和無力感幾乎將他淹沒。他甚至開始思考，是戰死沙場痛快，還是被這該死的瘟疫一點點折磨至死更痛苦？

就在這時，一個同樣滿臉疲憊、帶著風塵之色的士兵跌跌撞撞地跑上城頭，手里緊緊攥著一個沾滿塵土的信封和一個同樣灰撲撲的藥包。

“校尉！校尉！”士兵的聲音嘶啞，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外面……外面有人送來這個！指名給您的！”

李校尉猛地回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士兵手里的東西：“什么人？誰送來的？”

“不知道！是……是威遠鏢局的人！丟在關外哨卡就跑了！只說是京里一位貴人送的，務必交給您！”士兵喘著粗氣，將東西遞上。

李校尉一把搶過。信封很厚，上面沒有任何署名。他粗暴地撕開封口，里面是厚厚一沓寫滿字的紙。他急切地展開，快速掃過上面的字跡。

紙張上的字跡清秀工整，卻力透紙背。開篇并非寒暄，而是極其冷靜、條理清晰地描述了疫病的癥狀特征，與他親眼所見分毫不差！緊接著，是詳盡的病理推演，將這場瘟疫的根源、傳播方式、發展兇險程度剖析得入木三分！

李校尉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呼吸也變得粗重。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看。后面，是數張藥方！主方、輔方、變方……每一種藥材、劑量、煎煮方法、服用禁忌，甚至針對不同癥狀的加減變化，都寫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些藥材的名字，連軍中經驗最老道的醫官都聞所未聞！藥方旁邊還有密密麻麻的小字批注，詳細解釋著藥理和配伍的用意，字字珠璣，直指要害！最后，是極其嚴格的防疫隔離措施：如何分區、如何消毒、病患如何分類管理、接觸者如何觀察……事無巨細，嚴密得如同軍令！

李校尉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包沉甸甸的藥材上。他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不是因為虛弱，而是因為一種絕處逢生般的巨大沖擊！這藥方，這防疫之法……雖然聞所未聞，甚至有些地方顯得匪夷所思，但字里行間透出的那種對疫病的深刻認知和強大的自信，如同黑暗中的燈塔！

“貴人……京里的貴人……”李校尉喃喃自語，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清秀的字跡，一個模糊而不可思議的念頭閃過腦海。他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光亮，如同瀕死的野獸看到了生機，聲音嘶啞卻充滿了力量，對著城下絕望的士兵們吼道：

“來人！傳令！按這上面寫的！立刻分揀藥材！搭新的隔離帳！快！快！所有人動起來！我們有救了！雁回關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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