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糾纏程蘊雪的殺手倒地,懷英都沒有再現身,此處便只有程、仇二人。
程蘊雪還沒來得及道謝,在轉身一瞬,仇海金的雙錘便毫不留情地朝她頭上砸來。
帶著鐵銹味的錘近在咫尺,程蘊雪腳底用力旋轉,為保命而全身摔倒在地,一個漂亮利落的翻滾后停在仇海金七八步遠的地方,滿眼警戒與不解:“無冤無仇,仇前輩這是作甚?”
“哪那么多廢話?看你身手不錯,來切磋切磋。”仇海金看似大大咧咧地叫囂比試,可放才眼里露出的狠厲是實打實的不愿留活口。
“晚輩不過是青河程家不入流的小輩,哪能比得過巨力士您的武學?仇前輩還是莫要開玩笑。您相助一事晚輩不甚感激,天色不早,不如您與我同去與我同伴匯合,讓我們得以好生感謝一番?”程蘊雪做足討好姿態,手上拿劍的手確實一刻不敢放松。
提起程家堡,仇海金不可避免的皺起眉頭:“青河程家?程裕是你何人?”
“正是家父。家母幼年還曾在閔溪定居過很長一段時日,想來和您也算老鄉呢。”
程裕妻妾眾多,但在江湖上出名的也就那么一位——出自武學世家的當家主母龐氏,曾居閔溪十年。
仇海金忽覺此事有些棘手,此女父為程裕,母為龐氏,是程家堡正兒八經的重點保護對象,若要動手,可真得讓人找不出半點紕漏。
但想到懷英那些足以蠱惑人心的言語,仇海金到底還是愿意搏一搏:“廢話少說。”
長劍對小錘,或許能贏。程蘊雪對仇海金,勝算渺茫。
仇海金騰空踏起,右手小錘直奔腦門,程蘊雪仗著身法了得,敏捷躲過一擊。
可對手并未給她多余的反應時間,左手便高舉橫掃而過,朝其腰腹擊去。程蘊雪趕忙抬劍斜插,勉強格擋,順勢向上朝其咽喉刺去,仗著武器稍長的優勢,成功逼迫仇海金及時收手。
這電光火石間的幾招,已讓程蘊雪滿身冷汗,被震得發麻的虎口時刻提醒著她面前這位前輩的異于常人之處。
趁仇海金還未調整好步態,她轉身欲走,卻被一根腰帶軟劍纏上足腕,被人重重拉扯在地,登時被劃傷好幾道見骨長口。
墜入黃土不過半秒,仇海金再度提錘大步奔來,臉上帶著勢在必得的笑。
程蘊雪來不及多想,撐地旋身,再轉身時手上已是抓滿塵土,毫不猶豫地扔向仇海金,在對面視線受阻時,以劍做拐,快速逃離。
還沒跑出幾步遠,就被一股大力扯住頭發往后拽,劍也脫手而出。她當機立斷,用手護住自己發根,另一只手朝預估的方向向后擺拳猛擊,欲將其擊退。
不想仇海金的小錘從面門襲來,她只能騰出雙手抵御,卻仍舊不敵,被擊飛倒地。
即使這一擊仇海金并未使出全力,程蘊雪兩手之間也還是被砸出青紫淤痕,稍微抬手便疼痛難忍。
仇海金站在不遠處,臉上寫滿嘲諷:“手里劍都攥不住,還好意思出來說什么闖蕩江湖?倒不如滾回你的程家堡做那輕松享樂大小姐。”
程蘊雪顯然被戳到痛處,面色鐵青。但相比于眼前的仇海金,她此刻更警惕的是那將她從空中拽下卻神龍不見尾,不知何時會突然出手的敵人。
武器柔韌且兩側尖銳,程蘊雪的腦海里一下子浮現出對付花蟒時,懷英公主那把紫白色軟劍。
彎腰拾起程家劍,程蘊雪努力控制著雙手重新起勢,即使因為疼得說話都打顫,氣勢也絲毫不減:“一打二還好意思笑我?看來你這遠近聞名的巨力士也不過如此,不過是仗著旁人的勢,揚自己的威。你最好今天有把握不讓我活著出去,否則,姑奶奶我一定昭告天下,你這廝不過是個假把式!”
“放狗屁!你且不要出手,對付這黃毛丫頭,我一人足矣!”仇海金這話顯然是對同伙說的,話音剛落,他便鉚足勁朝程蘊雪襲來。
程蘊雪也不甘示弱,助跑上前,手上劍即將出鞘,在仇海金脫手拋擲出錘的一瞬,她騰空躍起,再借拋錘之力向遠處樹枝飛去,身形匿于林中。
藏在暗處的懷英暗啐一口仇海金的自大,但她并不擔憂這程蘊雪能逃出生天……畢竟她帶出來的這批皇宮護衛可不是吃干飯的。
在程蘊雪視野受限的后背,皇宮護衛從空中襲來,一腳飛踢讓她朝地面摔去,當她飛快調整好步態意欲起身時,兩把劍鞘交叉在她背上用力下壓,兩道力量一左一右拖著她來到河邊,毫不留情地將她的頭按入水中。
清冽的河水讓后背焦灼感更甚,被人死死鉗制住無力掙脫的恐慌心緒讓口鼻窒息之感更為鮮明。
感受著肩胛上的力量越發沉重,程蘊雪拼命掙扎得愈發激烈,左右二人的力氣也逐漸轉移到摁頭的手上。
程蘊雪苦苦掙扎無果,便干脆借此機會腰間猛的發力,雙腿凌空而起,身子用力向上翻轉一圈,調轉了方向。
鉗制她的人被這突發變化卸去力氣,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沉入河流,失去蹤跡。
“廢物!”懷英顯然怒極,美艷臉蛋因著火氣皺在一起,略顯猙獰。
她一劍抽在二人背上,剎時便留下兩道被洇濕的紅痕:“她若是沒死,本宮就讓你們的九族去替她死!”
受傷的二人此刻也顧不上疼痛,趕忙去搜尋程蘊雪的行跡。
若說之前種種都是懷英在借刀殺人,企圖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那么現在程蘊雪的倉皇出逃便是讓她自亂陣腳,不得不將自己暴露在明處。
“她可是程裕的女兒!你做事前能不能動動腦子?這件事上若有半分差池,不止你我,那些依附于我們的人,都會被程家堡傾盡全力去清算!”
程家堡有多么護短,懷英可是聽說過的……當年皇爺爺滅容氏建新朝,素來與容氏五皇子交好的程家便是第一個指著其鼻子辱罵之人,之后更是對外宣揚“程家堡不擁亂黨”,不愿稱臣,針鋒相對。
最后還是父皇多次上門,才換得個把酒言歡、冰釋前嫌的結果。
他們云家因此得到大半江湖的支持,父皇也得以穩坐太子之位。
新帝都敢對著干,她一個在旁人眼中叛兄求榮、無足輕重的帝姬又會有何等下場?
“你應該清楚,孤不養閑人。”太子身著冕服坐在龍榻之上把玩那頂十一旒冠冕的場景突然顯現在眼前。
“吳王可因著你先前的所作所為,誓要將你挫骨揚灰。不過你若是能成為孤的左膀右臂,他這種跳梁小丑又怎值得放在心上。”
“這點小事,不難辦吧。”太子陰鷙的眼神讓懷英難以呼吸,額間汗珠也將她原先的“勢在必得”消融干凈,只剩下如臨高崖的膽戰心驚。
“成,你是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長公主;不成……”上位者大手一揮,垂旒珠玉四散,沿著高臺向四下滾落,漸漸無聲。
懷英叩首在地,輕輕拾起一顆在手心,向未來天子行叩拜之禮,在心中許將來平步青云:“臣妹定不辱命。”
然而,現實給了她一記當頭喝棒。
“殺了,把他們都殺了!叫竇小魁把他們全殺了!”
既然已經搞砸了,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也不是不行,我和他們去找那個程家人,你回去跟那侍衛報信。”
懷英聽出仇海金語氣中的不耐,從自己那幾近癲狂的狀態里抽離出來,扮起可憐:“仇郎,你應當知道我的處境,幫我這最后一回,好么?”
“你且安心吧。”仇海金伸手撫去懷英的眼淚,語氣緩了下來,提錘尋程蘊雪而去。
他一介孤家寡人,還真不怕什么程家堡的針對。
程蘊雪順著水流游了一會才尋了個無人處上岸,也顧不得刺痛的傷口,只管往深林里躲藏,也不知跑了多久,始終找不到人的痕跡,只能尋了處低矮干燥的山洞匿身。
還好隨身攜帶的藥粉并未遺失,她還是能對身上的傷進行簡單處理,防止惡化。
夜色漸濃,天際升起幾朵煙花,短暫照亮四周。
這似曾相識的場景,此刻卻是孤身一人。她的淚水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溢出眼眶,對親朋的想念在此刻最濃。
做完這一切,她實在是精疲力盡,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再睜眼時已經隱約聽見腳步聲靠近,停在洞口。
她輕輕挪到足以遮掩身形的大石后,仔細觀察著。
“奇怪,剛剛明明聽見聲音了。”
“我剛才明明瞧著是往這來了,怎么一眨眼不見了。”
“唉,到嘴的兔子肉就這么飛了。”
聽起來只是一對為吃食發愁的年輕人,程蘊雪不由得松口氣。
“誒,這里怎么有……”一人借著火光湊近地面的腳印,還未來得及細看,便被人一刀削去頭顱,他的同伴也一并死去。
兩具尸體先后倒地,露出他們身后不知何時到來的黑袍追兵,程蘊雪喉嚨發緊,不敢出聲,心中暗道這群人當真是些瘋子。
來人明顯是循著爛泥上的腳印找上門的,一左一右占據洞口,堵住程蘊雪的退路。
“程姑娘,可別叫我們為難啊。”
仇海金得意的聲音響起,像是在宣布程蘊雪的死期。
程蘊雪此刻也別無他法,從石頭后站出來,語氣冰冷:“今日下午,那孩子的手臂也是你錘的?”
“是又如何?”仇海金的臉上寫滿自傲,顯然是將這樣慘無人道之事視作對自己武藝高強的證明。
“為了遮掩你跟懷英公主的破事就使這樣的手段,也不怕萬霄門追究?”程蘊雪通過白日里與凌旭升以及那名受害男子的交談,心中對這二人的事也有了些猜想,仇海金哪還有什么手下,更何況還是用刀好手,那位大叔口中與其一起行兇的人想來是懷英部下。
她此時刻意把話說得晦澀不明,就是為了拖延時間,也好讓仇海金有所顧慮。
“管好你的嘴!”
左側黑袍男子眼瞧著就要動刀子,被仇海金攔下:“你聽何人所說?”
竇小魁可是說了已然將那伙人解決。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就算殺了我又如何?堵得住我的嘴,可堵不住其他人的。”
“其他人?不好意思,你好像還沒搞清楚狀況……你的那些伙伴們也活不長久了。”仇海金哂笑一聲,手上開始動作。
反正怎樣她都得死,還那么多廢話做什么。
這回還不等他們三動手,憑空出現一截金色刀鏢將左側那人擊倒在地。
來人完成這干脆一擊后便貼著仇海金的后背轉身,出鞘的苗刀映射著星點月光,化作月芒劈砍至右側那人身上,血跡四散。
這兩招僅在電光火石間收手,仇海金才反應過來去面對敵人,自己帶來的兩個人就這么一傷一死,不由得滿頭冷汗。
強風吹走堆云,月光為黑暗中的兩人提供較為明亮的視野。
只見末風中,出手之人鬢間兩縷長發隨風擺動,拂過那將其容顏遮蓋得嚴嚴實實的“開山猛將”面具。面具上駭人的獠牙凸起,配上來者腳步大開的姿勢,很是具有威懾力。
那人飲血刀在手,蓄勢待發。
“你……”
仇海金剛發出字音,“開山猛將”便沖上前來,一段跟劈、連劈,兩人打得難舍難分,連連火星在暗色中擦出炫目的輝光。
“多管閑事!”仇海金大吼一聲,終是怒了,手下動作卻越發沒有章法。
“開山猛將”找到破綻,一個挑刀回掛,仇海金的手就這么被生生削下,“開山猛將”乘勝追擊,又一招蓄力翻身劈成功將其逼退在樹干下,軟癱在地。
看著離頭不過半尺高的“血刃”,仇海金一陣后怕。
程蘊雪還沒從剛才的沖擊中緩過來,仇海金的斷掌便掉落在她腳邊,很快被黑袍男子的鮮血浸潤。
被劈砍掉半邊身子的尸體露出森森白骨,一些說不出名字的紅色內臟從中流出,攤在一堆。
“嘔!!!”
程蘊雪的干嘔聲成功引起停戰二人的視線,仇海金轉身欲走,卻被“開山猛將”一刀削去另一只手。
“啊啊啊啊!!!”仇海金驚聲尖叫,不多時便失去血色,昏死過去。
“開山猛將”從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拉開隨身攜帶的一支藍色煙火后便泰然自若的對那兩個黑袍人進行搜身,全程沒有和程蘊雪對視。
“那個……多謝。”
“開山猛將”這才看向她,從面具下傳出悶沉也稍顯稚嫩的女聲:“你的同伴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