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老太爺的胸膛劇烈起伏，他將手中的拐杖重重錘地，痛心疾首：“都怪我！都怪我！”

“大婚之后，阿素便像是換了個人，往日里的靈秀笑容再也看不見了。她常常獨自一人對著那桃花佩出神，身體也日漸消瘦。”

“我起初只道她是忘不了舊情，心中郁結，還時常勸她想開些，既已嫁人，便該好好過日子。”

“后來阿素懷了你，恰逢朝中傳來太子活著卻被困的消息，而那時我受陛下重托趕赴邊疆營救太子。臨行前，我去看她，她只叫我保重，對于太子只字未提。直到……”

“直到……直到她臨盆當日，我接到她難產的消息，提前從邊關趕回，奈何連尸首都未見到。”

楚老太爺的聲音嘶啞，帶著無盡的悔恨，

“我在林家大發雷霆，當場便暈厥。醒來后已回到家中，我欲再去林家將你帶回，卻被福伯攔住了，福伯遞給我一封你娘的信，我才明白一切真相。”

“原來，她那時執意要嫁給了林業，是因為……因為她當時已有了身孕！”楚老太爺閉上雙眼，老淚縱橫。

“她本欲帶著你輕生保全楚家的顏面，可后來太子生死不明，她權衡再三，便想保下太子的這點血脈！又不能讓這消息在敏感時期泄露出去，那會給我楚家帶來滅頂之災！她需要一個丈夫，一個名義上的父親，來保全你，保全楚家！”

“于是她以婚姻作交易，與老夫門下幾位弟子分別約談：若愿締結一年合約婚姻，楚家必助他平步青云。”

楚璃怔在原地：“所以……當年只有林業同意了？”

楚老太爺點點頭，長嘆一聲，“眾人皆退避三舍，唯有林業......唯有他應下了這樁交易。”

“阿素她不愿你卷入皇家紛爭，”楚老太爺哽咽道，“只盼你能做個平凡普通的人。”

楚老太爺講完，楚璃淚如雨下，前世她到死都不知自己的生父是誰，還曾因身世揭穿時有些怨恨娘親。

如今終于明白，娘親這場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局，不是為了忘卻舊情，而是為了在絕境中為她謀一條生路。

楚璃抬起頭，雙眼含淚，“外祖父，我能看看娘親的信嗎？”

楚老太爺聽到楚璃的請求，身體微微一僵，臉上的悲愴中混入了一絲復雜難言的情緒。

他沉默了片刻，那雙看盡滄桑的眼睛避開了楚璃灼灼的目光，最終化為一聲更沉更重的嘆息。

“那封信……”他開口，聲音干澀，“那封信，并非你娘親臨死前所寫。”

楚璃的淚水倏然止住，驚愕地望向外祖父：“不是……臨盆時寫的？那是什么時候？”

“是更早的時候。”楚老太爺的目光投向遠處，“是在她剛決定要施行這個計劃，剛與林業談定那場交易之后不久寫的。”

“她說……世事難料，她需得提前為最壞的情況做準備。她將信交給了福伯，叮囑他，若她平安誕下孩兒，此事便永不提起，將此信焚毀；若她……若她有何不測，再在我最悲痛憤怒、欲與林家反目之時，將信交給我，以平息風波，保住你，也保住秘密。”

楚璃的心重重一沉。原來，連這最后的遺書，也是娘親早已布下的一步棋。她早在一切開始之初，就已為自己可能到來的死亡做好了安排，冷靜得近乎殘酷，只為護住她想護住的一切。

“那……信上說了什么？”楚璃的聲音有些發顫。

楚老太爺緩緩從懷中貼身處取出一個極為陳舊、邊緣已磨損的信封。那信封被保存得極好，但依舊能看出歲月的痕跡。

他的手指顫抖著，極其緩慢地將其打開，取出了里面微微發黃的信箋遞了過來。

楚璃小心翼翼地接過——信箋上的字跡清秀而有力，布局工整，絲毫不見潦亂。這確實不是一個瀕死之人能寫出的狀態。

“父親大人親啟：女兒不孝，行此驚世駭俗之事，令家門蒙羞，然情勢所迫，別無他法。兒已決意留下腹中骨血，此乃太子唯一血脈，亦為女兒此生唯一牽掛。”

“林業其人，頗有城府，野心昭彰，然其欲借我楚家之力上位，兒便以此相挾，立約一年婚姻，為孩兒換取名分與生機。此約已成，白紙黑字，各取所需，父親不必因此遷怒于他。”

“若女兒僥幸度過生產之劫，待一年之約一到，便與之和離，自當親自撫養孩兒成人，此信便作廢。若女兒不幸身故，懇請父親看在女兒性命與楚家滿門安危之上，隱忍克制，勿與林家爭執。”

“林業為自身前程，亦因女兒籌謀，對此子身世模糊，必會善待此子，至少保其衣食無憂，平安長大。”

“切勿讓孩兒知曉身世真相，皇家之事，波譎云詭，知道越多，災厄越近。只愿她（他）如尋常人家兒女，平凡喜樂，一世長安。此乃女兒最后亦是唯一所愿。”

“女阿素絕筆”

“原來是……這樣……”楚璃手指微微顫抖著撫過信上的每一個字，忽然她將信緊緊擁入懷中，恨不得揉進骨血中，“娘親……”

片刻后，她猛地抬頭，“那合約在何處？”

楚老太爺眉頭緊鎖，“不知，福伯交于我時，只有這封信。”

楚璃環顧四周，突然腦海中有個念頭閃過“外祖父，娘親是未成婚時寫得合約，會不會……”

兩人對視一眼，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想法，無需多言，兩人便在室內搜尋起來……

許久后，楚璃泄氣地坐在地上，“找不到……娘親到底藏哪里去了？”

就在這時，愛寶湊上前來，“汪，汪”叫了兩聲。

楚璃凝視著愛寶，心中一動：“你是不是知道藏在哪里？”

“汪”愛寶又叫了一聲。

說罷，它竟直接躺在地上，翻過身來，四腳朝天，將肚子露在兩人面前。

楚老太爺見狀，似有所悟，他緩緩蹲下，輕輕摸了摸愛寶的肚子，觸手之處有個圓形按鈕，他手輕輕一按，一陣機括聲響起，頓時，愛寶從口中吐出一個油紙包裹的東西。

楚璃的心提到嗓子眼，她小心翼翼地撿起東西撿起，緩緩打開，里面是兩份泛黃且保存完好的文書。

一份是條款清晰合約。

另一份是早已寫好，雙方簽字畫押，只待時機一到，便可公之于眾的和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