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接過檔案,果然見上面寫著“漕運協調費,銀一百兩,趙德才”,落款處是錢文彬的私章:“孫承宗和趙德才勾結,錢文彬從中分利,這銀兩怕是用來打通漕運關節,好截留賑災糧的。”
周明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大人,那咱們現在怎么辦?要不要把錢文彬抓起來?”
“抓不得。”沈青梧沉默片刻,搖了搖頭,“現在沒有實據,抓了他只會打草驚蛇。孫承宗那邊還盯著蘇知府的宴禮,咱們得先穩住他,等拿到確切證據,再一并算賬。”
幾人正說話間,外面傳來腳步聲,劉福和張管事領著兩個雜役,扛著幾箱賬冊進來。
箱子打開,里面的賬冊泛黃發脆,有的還沾著霉斑,顯然之前是被故意藏在潮濕的庫房里積灰。
“大人,所有賬冊都在這了。”劉福低垂著頭,不敢看她。
沈青梧翻開最上面的一本,正是她要的開支賬冊,“周明,你連夜核對這些賬冊,重點查俸祿發放和不明開支。”
她將賬冊遞給周明:“王二,你帶兩個人盯著庫房,別讓他們再動里面的東西。李昭,你去災民棚子,看看能不能找到被拖欠俸祿的雜役,讓他們來縣衙作證。”
三人齊聲應下,各自忙碌起來。
次日天剛亮,沈青梧便讓人將劉福、張管事等人押至縣衙正堂。
堂下堆著查抄出的贓銀,足足有一百余兩,還有幾匹從他們家中搜出的云錦,正是孫承宗宴上常見的款式。
周明站在堂下,捧著核對好的賬冊,逐條念出虛報款項:“劉福以修繕庫房為名,虛報銀二十兩;張管事冒領雜役俸祿,累計銀十二兩……”
劉福等人臉色慘白,起初還想狡辯,可在賬冊與贓物雙重證據下,最終只能癱在地上認罪。
“按《景朝律·貪腐篇》,虛報官銀、截留俸祿者,杖責三十,追回贓款,貶為庶民。”沈青梧擲下判詞,王二立刻領著衙役上前,架起兩人就往外走。
很快,行刑時候的慘叫聲傳遍了整個縣衙,廊下圍觀的吏員們嚇得臉色發白,誰也沒想到這新知縣下手如此狠厲,才上任一天就開始清算舊賬……
處理完貪腐舊吏,沈青梧讓人將追回的贓銀與縣衙僅存的款項合并,親自帶著周明去庫房清點。
“衙役月俸半貫銅錢,雜役兩百文銅錢,按拖欠兩月計算,每人雙倍補發。”她指著賬簿上的名單,“讓王二去通知,今日午時前,所有在職衙役、雜役都來領錢,不許遺漏一人。”
沈青梧的目光掃過廊下仍在發抖的吏員:“往后縣衙開支,每一筆都要登記在冊,周明負責核驗,若再發現虛報貪墨,絕不輕饒。”
“遵命!”
午時的日頭正盛,金燦燦的陽光鋪滿了原本破敗不堪的縣衙庭院。
領到俸祿的衙役們捧著銀子,臉上終于有了笑意。
“這銀子攥在手里才算踏實!”一個老衙役掂著銀錠,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之前那幾位跑了的兄弟,要是知道大人不僅補發俸祿,還把貪墨的舊吏辦了,保準得后悔!”
這話剛落,院門口就傳來幾聲遲疑的腳步聲。
幾個穿著舊衣的雜役探頭探腦地進來,正是上月跑路的那幾個。
為首的漢子咽了咽口水,臉上帶著愧色:“大人,我們……我們想回來接著當差,往后定好好干活,絕不再撂挑子!”
沈青梧正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翻著賬冊,聞言抬眼一笑:“回來就好。縣衙正是缺人的時候,去王捕頭那登個記,照舊當差吧。”
幾人喜出望外,連忙作揖道謝,轉身就跟著王二去領工具。
庭院里頓時熱鬧起來。
有眼色的雜役從附近百姓家借來鋤頭、掃帚,自發去清理后院瘋長的雜草;庫房的老管事帶著兩個新人,搬來梯子擦拭積灰的糧囤;就連許久沒人踏足的廚房,都有人拎著水桶去刷洗起灶臺來。
王二站在臺階上,看著眼前的景象,終于松了口氣:“大人這招殺雞儆猴,真是管用!現在縣衙的人心,總算定下來了。”
周明也跟著點頭:“之前那些吏員連賬冊都不肯交,現在見劉福他們的下場,一個個乖得很,剛把新的開支登記冊送來了。”
沈青梧卻沒笑,她定定望著眼前忙碌的眾人。
午后的陽光落在她臉上,卻沒驅散她眼底的沉郁:“這只是暫時的。山陽的舊勢力盤根錯節,孫承宗、漕運的趙把總,還有藏在暗處的人,沒一個是好對付的。得找個合適的人穩住表面,咱們才能騰出手查賑災糧的事。”
她說著,對門外喊了聲:“去請錢大人來。”
不多時,錢文彬就邁著小碎步進來,臉上堆滿了笑:“恭喜大人厘清賬冊!往后山陽的大小事務,下官定鞍前馬后,全力配合!”
“錢大人不必多禮。”沈青梧示意他坐在對面的石凳上,語氣平和,“山陽縣剛遭了災,災民要安置,糧稅要催收,事務繁雜得很。本官剛到任,對本地的人情世故、文書流程都不熟悉。你在山陽待了三年,縣丞一職就由你擔任,協助本官處理日常政務。”
錢文彬的眼睛瞬間亮了,連忙起身拱手,腰彎得更低:“多謝大人信任!下官定不辱使命,絕不讓大人失望!”
沈青梧微微點頭,她漫不經心的敲了敲手中賬冊:“只是糧稅關乎民生,每一筆收支、每一戶登記,都要記得清清楚楚,半點不能出錯。若是出了岔子,蘇知府為官剛正不阿,本官可沒法為你求情啊……”
錢文彬臉上的笑意僵了一瞬,他瞬間明白過來,沈青梧這話既是敲打,也是警告。
自己雖官復原職,手里卻只有戶籍登記、市井調解這些無關痛癢的表面事務;真正關鍵的賑災糧發放、漕運協調、糧庫管理,全落在了王二、周明這些沈青梧的親信手里。
這位新知縣,不過是借他這個“老山陽”的名頭,安撫那些蠢蠢欲動的舊勢力罷了。
錢文彬垂下頭,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不甘,沒關系,只要他還在縣丞的位置上,只要沈青梧還需要他鎮場子,他就還有機會。等摸清這位新知縣的底細,總有翻盤的一天。
“下官記住了。”
他抬起頭,臉上重新堆起恭順的笑,“下官定當盡心盡責,絕不會出半點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