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臨的身影消失在出租屋的窗前。

下一刻，他出現在江海市東區的封鎖線外。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混合著臭氧與燒焦塑料的氣味。紅藍色的警示燈在黃昏下無聲地旋轉，將一排排嚴陣以待的龍盾局特勤隊員的臉映得忽明忽暗。沉重的金屬隔離帶如同一道冰冷的傷疤，將城市一分為二。

隔離帶的另一側，就是那個被混沌吞噬的世界。

“先生！請留步！”

一個急切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楚臨轉過頭，看到一個穿著臃腫、笨重的銀白色防護服的身影，正踉踉蹌蹌地朝他跑來。防護服的頭盔面罩下，是一張年輕而焦灼的女性面孔，正是科學院的次元物理研究員，藍芷。

在她身后，一個由軍用卡車改造而成的臨時指揮站里，十幾個同樣穿著防護服的研究員正手忙腳亂地操作著各種儀器，屏幕上閃爍著雪花點和毫無規律的狂亂波形圖。

“里面……里面太危險了！”藍芷跑到楚臨面前，因為劇烈跑動而喘著氣，聲音透過通訊器傳出來，帶著嗡嗡的電音，“我們的探測器顯示，內部的空間結構極度不穩定，物理法則正在發生鏈式崩潰！任何物質進去都可能被瞬間分解！”

她的語氣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以及一個科研人員面對理論體系徹底失效時的無力感。

楚-臨的目光越過她，看向那片光怪陸離的區域。他只穿著一身簡單的黑色休閑服和牛仔褲，與周圍全副武裝的緊張氣氛格格不入。

他沒有回答藍芷。

他只是抬腳，向前走去。

“先生，不要！”藍芷發出一聲驚呼，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拉他，卻抓了個空。

楚臨的身影已經踏過了那條無形的界線，走入了被“病毒”感染的世界。

在他踏入的那一瞬間，他腳下的柏油馬路，毫無征兆地塌陷，變成了灰色的、不斷向下旋動的流沙。

藍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楚臨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一絲下陷。他就那么走在流沙之上，如同走在堅實平坦的大理石地面。流沙在他的腳下，失去了吞噬一切的特性，變得溫順而無害。

不遠處，一棟三十多層高的寫字樓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它那由鋼筋水泥構成的龐大軀體，正像一根被擰干的濕毛巾，以一個詭異的角度，轟然朝著楚臨的位置倒塌下來。那巨大的陰影，足以讓任何人感到絕望。

藍芷和她身后的所有研究員，都透過指揮站的屏幕，看到了這末日般的一幕，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楚臨甚至沒有抬頭看一眼。

他繼續向前走。

那棟扭曲的、攜帶著萬鈞之勢的建筑，在距離他頭頂還有十米的時候，突兀地停滯了。然后，在一片死寂中，它開始分解。不是爆炸，不是坍塌，而是從最微觀的層面，分解成了億萬個柔和的、無害的金色光點，如同一場盛大的螢火蟲之舞，紛紛揚揚地灑下，在接觸到地面前便已消失無蹤。

藍芷張大了嘴，頭盔下的臉上寫滿了無法理解的震撼。指揮站里，一片死寂，只有儀器電流的滋滋聲。

這已經超出了他們能理解的范疇。

這不是力量的對抗。

這是……神諭。

楚臨在光點構成的“雨”中漫步，如同巡視自己庭院的君王。他的目光掃過周圍那些荒誕的景象，開始了他的“修復”工作。

他看到一條由自來水管破裂后、匯聚在半空中的“水蛇”。它沒有實體，只是液態的水，卻無視了重力，在空中扭曲、盤旋，甚至發出了嘶嘶的聲響。

楚臨的腳步沒有停下，只是用一種陳述事實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淡淡地開口。

“在此處，水的密度恒大于空氣，且受標準重力影響。”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這片混亂的空間中。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條在空中狂舞的水蛇，仿佛被戳破的氣球，“嘩啦”一聲巨響，失去了所有支撐，重重地砸在地上，變回了一灘再普通不過的、夾雜著泥沙的水漬，順著地勢向低洼處流去。

楚-臨繼續向前。

路邊，一輛側翻的轎車正在燃燒，但火焰卻是詭異的、冰冷的幽綠色，沒有散發出任何熱量，反而讓周圍的空氣結上了一層白霜。

楚臨的目光落在上面。

“在此處，碳氫化合物與氧氣發生燃燒反應，其熱值固定，火焰形態呈橙紅色，熱量以輻射及對流形式向上擴散。”

沒有任何華麗的特效。

那幽綠色的冰冷火焰，只是閃爍了一下，便在一瞬間變回了人們所熟知的、帶著灼熱氣息的橙紅色火焰。熱浪翻滾，周圍的白霜迅速融化，蒸騰起白色的水汽。

一個蜷縮在街角、身體像面條一樣柔軟的男人，在楚臨走過時，身體的骨骼結構瞬間恢復了應有的強度，他驚愕地發現自己又能站起來了。

一個張開嘴只能吐出肥皂泡的女人，在楚臨的目光掃過后，喉嚨里終于發出了壓抑已久的、帶著哭腔的尖叫。

楚臨就像一個巡視自家花園的園丁，一邊走，一邊隨口“修正”著那些不該出現的“雜草”。

他走過的地方，混亂退去，秩序重歸。

天不再向下掉東西。

地不再隨意變成流體。

聲音恢復了傳播的屬性。

顏色回歸了它本來的光譜。

在臨時指揮站里，藍芷死死地盯著面前最大的那塊主屏幕。

屏幕上，代表著各項基本物理常數穩定性的幾十條曲線，在楚臨踏入東區的那一刻起，就如同瘋子的心電圖一樣，狂亂地上下跳動，雜亂無章。

但現在，隨著楚臨的腳步一步步深入，那些狂亂的雜波，一條接著一條，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強行撫平。

引力常數曲線……從雜波被拉成了一條筆直的水平線。

光速值曲線……從無序的波動回歸到了那個恒定的數值。

普朗克常數……強相互作用力……弱相互作用力……

一條又一條代表著世界基石的曲線，被馴服，被校準，被釘死在了它們本該在的位置上。

整個屏幕的圖表，從一片混沌，逐漸變得清晰、穩定、和諧，充滿了數學的美感。

藍芷的眼中，爆發出了見證神跡般的狂熱光芒。她不是宗教信徒，她信奉的是科學，是公式，是這個宇宙顛撲不破的真理。

而此刻，她看到一個人，正在用他的語言，定義著她所信奉的一切。

她顫抖著，用近乎夢囈的聲音喃喃自語，這句話沒有通過通訊器，只是在她小小的頭盔空間里回響。

“他不是在對抗……也不是在摧毀……”

“他是在‘定義’！”

“他……他在重寫這個世界的……說明書……”

與此同時，楚臨的法則感知，也順著那些被他親手修正的“BUG”，逆向追蹤著“病毒”的傳播路徑。

這些污染并非憑空產生。

它們都源自同一個源頭。

他的感知穿透了扭曲的空間，穿透了厚實的地面，深入到東區地底數千米之處。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個東西。

一個大約籃球大小的、由未知金屬構成的、正在以一種極高頻率不規則震動的多面體晶石。

它就是那個“法則共鳴器”。

它像一顆跳動不休的、混亂的心臟，每一次震動，都會向現實世界的法則之網中，注入一股全新的、帶著錯誤信息的“數據流”，制造出無窮無盡的混亂。

楚臨停下了腳步。

此刻，他已經走到了東區的中心廣場。他周圍的世界，已經恢復了正常的秩序。但他知道，只要那個“共鳴器”還在，新的污染隨時會卷土重來。

他抬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與遠在龍盾局指揮中心的趙謙，以及封鎖線外的藍芷對視。

他的聲音通過空間震動，直接在兩人的通訊器中響起，平靜而清晰。

“找到老鼠窩了。”

趙謙和藍芷同時一愣。

“接下來的場面，可能有點大。”楚臨的語氣沒有任何變化，像是在提醒他們出門記得帶傘。

“你們的觀測設備，最好離遠一點。”

他已經厭倦了當一個“程序員”去一個個地修復BUG。

他準備，對那個污染源所在的整個區域，連同它所依附的舊系統，進行一次徹底的、根本性的——

格式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