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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誰在風里點燈?

祠堂里的篝火嗶啵作響,火星子濺上斑駁的青石板,又迅速熄滅。

昏黃的光映著一張張稚嫩的臉龐,孩子們圍著斷臂的青石,聽得入了神。

“……那一日,歸墟的萬丈魔淵前,林楓大人以身撞向鎖天神鏈,錚然一聲,響徹九天。他說,這世上,沒什么能鎖住人心……”

青石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那金石交擊之聲就在耳畔。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祠堂外原本沉寂的夜空,驟然被三道煌煌劍光撕開!

那劍光不似人間之物,帶著審判萬物的冷酷與威嚴,自九天垂落,精準地釘在祠堂門前的三方空地上。

強大的威壓如無形的山岳,轟然壓下。

祠堂的瓦片簌簌發抖,孩子們嚇得縮作一團,連篝火的焰苗都被壓得矮了三分。

三道身影自劍光中走出,身著玄黑法袍,袍上用金線繡著古老的律法符文,那是天律院的標志。

為首之人面容冷峻,眼神沒有絲毫溫度,他掃過驚恐的眾人,目光最終定格在青石身上。

“凡人之身,妄造‘偽憶’,聚攏信火,惑亂天序。”他的聲音像是萬年玄冰,一字一句都帶著刺骨的寒意,“按天律,當誅!”

“偽憶”二字一出,村中被驚動的大人們臉色煞白。

他們想起了三日前那場離奇的集體夢境。

祠堂里聽過青石講古的百余人,竟在同一夜夢見了鎮天魔尊血戰歸墟的慘烈畫面。

那不是故事,而是如同親歷般的記憶碎片,真實到令人心悸。

有人因此突破了多年的修煉瓶頸,有人則神識大漲。

此事迅速傳開,立刻引來了各大宗門的警覺。

他們將這種由講述而生的信仰之力,這種能喚醒“不該存在”之記憶的現象,斥為“信火”,是動搖正統史觀的邪術。

而天律院,正是正統秩序最無情的維護者。

兩名執法使上前,手中法訣一掐,兩條由法力凝成的漆黑鎖鏈便如毒蛇般射出,瞬間縛住了青石的四肢,將他從地上拖拽起來。

“封其口識,斷其傳承。”為首的執法使冷漠下令,從袖中取出一枚三寸長的銀釘。

那銀釘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禁制符文,甫一出現,便散發出一種能讓神魂凍結的陰冷氣息。

是凈魂釘!

一旦此釘打入眉心,青石不僅會被封住口舌,連同神魂深處所有關于林楓的記憶,都將被徹底凈化、抹除,變成一具行尸走肉。

“不要!”孩童們發出驚恐的哭喊。

就在那執法使捏著凈魂釘,即將刺向青石眉心的剎那——

“住手!”

一聲清叱如裂帛,自村口的林間傳來。

一道青色身影快如疾電,幾個閃爍便已掠至祠堂前。

來人正是青禾,她手握鎮天劍,劍身古樸無華,卻散發著一股淵渟岳峙的氣息。

但,劍未出鞘。

青禾的目光越過那三名殺氣騰騰的執法使,落在他們身后。

在那里,為了震懾村民,執法使們立起了一面巨大的青銅碑。

碑上銘刻著由各大宗門共同頒布的“正統史錄”,上面將林楓定義為引魔潮入世、致使生靈涂炭的千古逆魔。

青禾深知,此刻此地,絕非硬拼之所。

這三人只是天律院的爪牙,殺了他們,只會引來更瘋狂的報復,將整個村子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強斗,只會激化仇恨,無法改變任何事。

她的腦海中,忽然回響起藥王谷中,柳紅藥在她臨行前說的那句話:

“凡被千萬人記得的,天地終難抹去。”

記得……

青禾眼中精光一閃,她忽然明白了。

她沒有理會執法使的厲聲呵斥,反而徑直走向祠堂前的篝火,在那群驚魂未定的孩子身前,盤膝坐下。

這個位置,正是方才青石講古的地方。

她將一直隨身攜帶的那盞憶燈,輕輕放在面前的青石板上。

而后,她闔上雙目,無視那閃爍著寒光的凈魂釘,只是低聲自語,聲音輕柔卻清晰地傳遍全場:“青石,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

剎那間,憶燈的燈芯猛地一跳,焰苗由昏黃轉為澄澈的亮白。

光影搖曳,一幕幕虛幻的景象自燈焰中投射而出,環繞在青禾周身。

那里面,有身著蓑衣的老農,在滔天洪水中以身為樁,引開洪流,護住了身后的萬頃良田;有沉默寡言的漁夫,于風暴降臨前一刀斷開潮汐,保下了滿載而歸的船隊;有佝僂著背的守碑人,日復一日,將英雄的名字刻在被歲月磨損的石碑上……

這些,全都是青石這些年來,在村中講述的,那些被正史抹去,卻在百姓口耳間代代相傳的“林楓片段”。

它們不是宏大的史詩,只是一個個微小而具體的善舉。

青禾以自身的神識為引,猛地催動了那百余名村民識海中被喚醒的記憶碎片。

“感憶共鳴!”

無形的波動以憶燈為中心,驟然擴散!

那百余人的記憶不再是散亂的片段,而被青禾的神識巧妙地編織、鏈接,匯成了一道無形卻磅礴的聲浪,不傷及任何草木磚瓦,卻如攻城巨錘,狠狠撞向三名執法使的神魂!

為首的執法使身體劇震,只覺得腦海中一陣天旋地轉。

他引以為傲的、堅如磐石的天律道心,竟出現了一絲裂痕。

恍惚間,一幅被塵封的畫面在他識海中閃過——

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冬日,年僅五歲的他,被阿母牽著手,虔誠地跪在一座高大的鎮天碑前。

阿母告訴他,要記住碑上那個人的名字,是他,庇佑了這座凡人城池百年安寧。

“不……不可能!”

執法使踉蹌后退,抱著頭發出痛苦的怒吼,“我自小便被接入天律院,修無情天律道,心如明鏡,怎么可能會去信奉那逆魔?!”

這是被宗門強行抹去的童年記憶!

是為了讓他能毫無掛礙地修習天律道,而進行的“凈化”!

青禾緩緩睜開眼,目光平靜如深潭,直視著他崩潰的內心。

“你不是不信,”她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你只是,被教著忘記了。”

就在此時,祠堂周圍,那些從夢中驚醒、從恐懼中回神的村民們,看著燈影中那一幕幕熟悉的畫面,聽著青禾那句直擊人心的話,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胸中炸開。

他們不約而同,用最質樸、最虔誠的聲音,齊聲念出了那句被青石重復了無數遍,早已刻進骨子里的,屬于林楓的話語:

“吾之存在,不憑天定!”

百人同聲,聲浪匯聚。

這聲音里沒有法力,卻蘊含著最原始、最堅韌的“信”,這股力量沖天而起,竟在祠堂上空,憑空凝出了一道殘缺的、卻綻放著無盡金光的劍影!

那劍影,與鎮天劍的輪廓,別無二致!

“邪術!竟敢當眾施展邪術!”

為首的執法使又驚又怒,他強行壓下識海的翻騰,目眥欲裂地撲向那盞憶燈,欲要一掌將其毀掉。

“爾敢!”

一聲蒼老而嘶啞的暴喝,如平地驚雷。

風雪不知何時,竟已飄落。

一名拄著玄鐵杖的盲眼老人,自村外的風雪中一步步踏來。

他每一步落下,腳下的積雪都瞬間消融,仿佛踏在火焰之上。

正是玄崖子!

他來得恰到好處,手中鐵杖一頓,一股雄渾無匹的力量便將那執法使震退。

隨即,他看也不看眾人,徑直走到憶燈前,將燈盞與祠堂中那千年不滅的長明火,輕輕觸碰在一起。

“老夫曾為茍活,親手刪去史書上的真相……今日,我便以這余生,為這人間,補上一句真話!”

玄崖子嘶聲長嘯,他那雙早已瞎掉的眼眶中,竟流下兩行血淚!

他以自身盲眼為祭,將畢生修為,將他對過往的無盡悔恨,盡數灌入憶燈之中!

轟——!

燈焰不再是光,而是一道沖天而起的光柱!

那光柱撕裂風雪,貫穿夜幕,將一幅塵封于太古的畫卷,無比清晰地投映在整個天穹之上!

那是《太古戰史》最原始、最真實的一頁!

畫面中,無盡的魔潮自歸墟涌出,吞噬天地。

而在那魔潮之巔,一道身影卓然而立,他不是引魔的逆賊,而是以一人一劍,獨自擋在億萬生靈之前的守護者。

他手中之劍,遙遙指向那降下無盡災厄的蒼天!

那一刻,三名執法使仰望天穹,看著那顛覆了他們畢生信仰的畫面,道心徹底崩碎。

“噗!”

三人齊齊噴出一口鮮血,神魂之上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

為首者手中的凈魂釘“咔嚓”一聲,應聲碎裂成粉末。

他們再也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多看那天空一眼,化作三道狼狽的流光,倉皇逃遁而去。

束縛著青石的法力鎖鏈隨之消散,他重獲自由,卻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他伸出顫抖的獨臂,捧起那盞已恢復正常的憶燈,淚流滿面。

“原來……原來記得,也是一種修行。”

青禾站起身,走到祠堂門口。

她將手中的鎮天劍輕輕插入厚重的門檻之中,劍身入木三分,穩穩立住。

她沒有帶走這把劍。

“劍不在手,”她轉身,迎著風雪,留下一句話,“火在人口。”

話音落下,她的人也消失在村外的風雪里。

遙遠的藥王谷深處,一間靜室之內。

柳紅藥正盤膝打坐,她面前的玉匣忽然毫無征兆地散發出一股溫熱。

她疑惑地睜開眼,打開玉匣。

只見那片承載著林楓最后心血的灰燼之中,那枚沉寂許久的血色蓮子,竟悄然生出了一絲微弱到幾乎不可見的……新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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