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邊仍被厚重的云層籠罩，太陽從東方地平線上微微探出，屋檐下的水珠尚未干透，一顆顆懸掛著，偶爾啪嗒落地，激起水洼中的漣漪。

沈昱辰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四周是扭曲的建筑與泛紅的天空，周圍的聲音像是還沒從晚間的暴雨中緩過來，遲鈍而又混濁。城市被抽干了聲音，只剩下風與某種詭異的咕嚕聲。

“咕嚕？”他猛地回頭。

一道身影從巷口晃出來，步履蹣跚、頭顱歪斜、手臂無力垂落，像個提線木偶。又一道身影出現，接著第三道、第四道，他們眼睛泛白、混濁、沒有瞳孔，嘴角滴落著紅色液體，衣服破破爛爛的，嘴里發出陣陣呻吟。

沈昱辰心跳驟然加快，他想逃，腳仿佛被釘在地上，僵硬無比。下一秒，那些東西突然跑了起來，雙手扭曲不自然地擺動，一邊沖刺一邊咆哮。

『快跑啊！』他在心中吼著。

身體終于恢復知覺，被釘住的雙腳也得以解放，他轉身狂奔，沿著街道胡亂穿梭，身后傳來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凌亂而急促，就像是數十根繩子在后面抽打。有人……不！那不是人，那東西就在他耳后咆哮，腐爛的氣味充斥著沈昱辰的鼻尖。

他拼命奔跑，可以確定他這輩子從沒跑得這么快過，他沖進一棟樓，回身想把卷閘門關上——“砰！”外面的東西狠狠撞向鐵門，鐵門劇烈震動，沈昱辰拼了命也想把門關上，他用盡全身力氣才把門緩緩關上并反鎖。

沈昱辰癱坐在鐵門后，大口喘氣。下一秒，外面那些東西拍打著門，指甲不斷刮著鐵門，發出尖銳的“咔咔”聲，令人頭皮發麻。

他猛地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突然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臂從門縫間伸進來，抓向他的腳踝。

沈昱辰身體發抖，驚聲尖叫：“滾啊啊啊啊啊！”他瘋了一般不斷猛踹那只手，在更多只手從門縫伸進來前掙脫出來。

“砰！”后方傳來巨響。

他僵硬地轉頭。

那一刻，他看到。那扇原本鎖死的卷閘門已被撞倒，一堆尸體重壓在門上，還在不斷地扭動，門口站著一個人，那是林阿姨。

林阿姨站在門口，她的半邊臉被咬掉，雙眼混濁發白，死死盯著沈昱辰。

“昱辰啊，要吃飯咯。”她笑著，血紅色的笑容，慈祥又詭異。

“啊——”沈昱辰失聲尖叫，猛地驚醒，冷汗直流。

他環顧四周，是熟悉的員工休息室，靜悄悄的，只有微弱的燈光，手機靜靜躺在不遠處的桌子上。

他長長地松了口氣：“原來是夢啊……”

背被冷汗浸濕，手心也是，心跳還沒平復，耳邊仿佛還有那些敲打鐵門的聲音，隱約還能看見夢里那詭異的笑臉。

外面雨還在下，毫無減弱之勢，偶爾還有閃電劈落。

他起身，看了眼手機，電量滿格。時間早上九點，往日城市的喧囂消失，只剩下暴雨聲。這時候的沈昱辰多希望聽到隔壁工廠開工后機器運轉的聲音，還有那些死猴子改裝排氣管的聲音——這些原本他最煩的噪音。

坐在電腦桌前，像昨天一樣打開外部攝像頭，太陽雖被遮住大半，但露出的陽光讓沈昱辰可以看清昨天在外面的幾人。

流浪漢坐在圍墻旁，頭低著不知道在想啥，另一個人站在馬路中，位于攝像頭畫面邊緣，臉看不清楚，但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應該是附近辦公室的職員。

“果然。”沈昱辰看著地上空蕩蕩的，昨晚被襲擊倒在地上的那個女人已經不見。

沈昱辰切換了幾次攝像頭，終于發現那位女士，她走到了超市側邊的自行車與摩托車停車區。她身穿工具背心，就是那種能裝螺絲刀、錘子那種工具的衣服，褲子也是同款工裝褲，身材略顯魁梧，應該是旁邊工廠的員工。

她走了幾步，被車架絆倒，頭撞在另一個車架上。

“嘖，看了就覺得疼……”沈昱辰看著監控畫面低聲說。

女工緩緩爬起，又繼續在停車區周圍游蕩。

“真的是喪尸嗎……”沈昱辰喃喃：“算了，我也不敢真的出去問他們，就當作我被關在這家超市里好了。”

沈昱辰抬頭看向員工休息室的窗戶，那窗戶很高，接近天花板，長長扁扁的，只為了采光。

“如果是喪尸末日我要準備什么……”沈昱辰雙手環抱胸前，右手手指輕點左臂，“食物、水，超市這兩樣肯定不缺。武器嘛……隔壁工廠應該能找到，如果我敢出去的話。”他突然想到外面的磨砂玻璃，“超市的玻璃雖然是強化過的，但應該撐不了幾次撞擊。”

超市沒有木板也沒有釘子，就算有也沒人會傻到拿這些去加固——釘子一敲玻璃整塊都碎了。就算貼滿報紙也只能擋視線，扔塊石頭照樣碎。

沈昱辰突然靈光一閃：“有了！雖然不太記得按鈕在哪兒，但可以找找。”

他走出員工休息室，在超市內找起按鈕。他壓低身形蹲著走，偶爾用雙手撐地輔助。繞了幾圈，終于找到按鈕。按鈕對面是超市的衛生間，旁邊是ATM，有兩個按鈕，一綠一紅，分別是開與關。沈昱辰將鑰匙插進按鈕下方的鎖孔，“怪不得有這么多把鑰匙。”他心想，然后按下紅色按鈕。

“轟隆——”機器發出巨響，玻璃窗上的卷閘門緩緩落下。

巨大的聲音吸引了外面的喪尸，西裝男和流浪漢沖過來拍打玻璃，但沒有像昨天那樣讓玻璃晃動，估計是沒發現里面有活人。

半晌后，卷閘門徹底關上，外頭拍窗聲逐漸停止，沈昱辰這才敢站起來，看著完全遮住玻璃窗的鐵門，心里安心不少。他接著來到文具區，像昨天一樣拿報紙和膠水，小心翼翼走到自動門邊，用膠水將自動門和周圍玻璃黏滿報紙，然后隨手一扔，膠水掉在不遠處地上。

沈昱辰拍拍手，坐回收銀臺，雙腳翹到桌面，身體后仰，一失衡摔到地上。

“嗚……疼疼疼……”他捂著背皺著眉，“忘了我在超市，還以為坐的是家里的電競椅。”

他忍著痛重新爬上收銀柜上的凳子，從口袋掏出手機，戴上藍牙耳機。手機上有幾條信息，都是店長和媽媽的，沒什么特別的，但有幾通未接來電。

他點開和店長的對話框，輸入簡短信息：

“什么事？”

剛發出去不久，店長電話就來了。沈昱辰嘆了口氣，劃下接聽鍵。

“小辰啊，昨晚大概一兩點吧，發了公告說今天停工停課，育東跟我說了一聲就沒來，但我那時候在睡覺沒看到信息。”說完店長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現在回家了嗎？還是還在店里？”

“還在超市。”沈昱辰語氣平淡。

“怎么還在超市，現在都停工了，趕緊收拾一下把超市關了就回家去吧，沒帶傘的話員工柜子里有一把，最靠床那個。”

沈昱辰沉默片刻，然后低聲說：“店長……”

“嗯？”

“超市外面有兩個……三個瘋子，他們昨天在外頭打架，血流一地，監控拍得一清二楚，他們到現在還在……”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哎，現在暴力事件真的越來越多，我一開始也只是從新聞里看到，沒想到真的發生在我們這。”隨后問道：“你報警了嗎？”

“報了，昨晚就打過，但到現在都沒人來。”頓了頓，沈昱辰從報紙邊角往外看：“我覺得他們怪怪的，眼睛白得嚇人，臉上都是血，那女人昨晚被襲擊倒地，我不知道她什么時候爬起來，但她現在就在超市外面停車區走來走去。”

又一陣沉默。“哈哈哈……”電話那頭傳來尷尬又牽強的笑聲，“小辰少看點電視劇，那些人估計是吸毒了。”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店長的語氣一點笑意都沒有，反而透出些不安：“你先別慌，先躲好。廁所旁邊有個開關，可以控制卷閘門，鑰匙在收銀柜底下。”

他又頓了頓：“我床下有根棒球棍，唉，我高中可是棒球隊王牌，只是我老婆老覺得家里棒球棍太多，要我丟掉一些……”聲音越說越小，“反正你就拿著防身吧。超市吃的多，可以撐很久。”

“會的，店長。還有啥要交代的嗎？”

“嗯……超市里的肉和菜先吃，再放兩天就不能賣了。記得把店里打掃一下，就這樣，拜拜。”

掛斷電話后，沈昱辰抬頭看向超市，這地方雖然大，但真不適合長期居住。他心里盤算著，沒有燃氣灶、電磁爐，也沒有烤箱。唯一能加熱的就是微波爐和煮茶葉蛋的電鍋。

“不光沒灶和烤箱，連鍋都沒有，我咋加熱啊……”他無奈地說著。

隨手從冷藏柜拿了份便當，又從旁邊冰箱拿瓶飲料，結賬、加熱，走進員工休息室，坐在電腦桌前美美地吃了起來。

屏幕上正播放寧江省新聞臺的天氣預報。

“昨日強臺蘇拉過境東南沿海，其外圍環流與西南氣壓帶結合，攜帶大量水汽朝內陸推進。受地形抬升作用影響，大量濕氣經過青羽山脈時受阻，導致濕氣集中在寧江省一帶，造成當地降雨增強。”

“對哦，我都忘了還有臺風這回事了……”沈昱辰低聲自語。

畫面切換，氣象主播繼續播報：

“截止今日上午六點，寧江省南部長溪鎮已錄得24小時累計雨量為412毫米……臺風將在今天下午四點遠離我國沿海，但殘余水氣和西南氣流仍將影響中南部地區，強降雨將持續到明天上午十點左右。……請遠離山區與河床，嚴防山體滑坡與泥石流。”

雖然天氣也挺重要的，但沈昱辰現在更關心別的事，他拿起手機，打開知云社交平臺。

“工廠失火，火舌吞噬六人”

“強降雨襲擊多地：多部門連動搶險救援”

“國產新AI模型登場！訓練成本僅為國外模型的20%”

各種推文顯示在沈昱辰的手機上，他往下滑，想找他最關心的消息。

“昨晚十一點，港津市市醫院發生嚴重暴力沖突。數名疑似患者家屬在醫院內爆發肢體沖突，攻擊多名醫護人員與病患，導致現場混亂。”

聽到關鍵字，沈昱辰抬頭看向電腦。

屏幕上是一位中年女性記者，她手拿麥克風面向鏡頭，身后是軍用運輸車與封鎖線，幾位士兵背著槍站在不遠處，遠處是港津市市醫院。

“警方接獲報案后迅速派遣快打部隊進駐現場，但在執法過程中遭遇強烈反擊，當時在場警員均有不同程度的傷害，后續抵達的支援警力已在港津市市醫院周邊布置封鎖線。據了解，警方多次嘗試控制無效后，省政府于今日凌晨兩點調派第八軍區接手維穩，并于三點封鎖醫院周邊兩公里區域。”

盡管在臺風雨幕下，女記者還是盡職盡責地播報新聞。

畫面切回棚內，主播補充：

“港津市警局今日上午七點召開記者會表示，本次暴力沖突是因臺風蘇拉引發災情，導致港津市市醫院傷患激增，醫療資源緊張，部分傷患未能妥善安置，家屬情緒一時失控。并強調目前局勢已完全掌控，市民無需恐慌。”

沈昱辰盯著畫面：“原來如此，個鬼啦！”

『頭疼，家屬失控需要出動部隊嗎……肯定是隱瞞了什么』他心想，同時也想到外頭那三個人。

“嗯，肯定是喪尸無疑了，然后我還被困在超市里。”

沈昱辰現在真有點想哭，只想回家，把門鎖死，窩在被窩或者玩電腦，就算斷網，也比堵在一個連娛樂都沒有的超市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