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天空像是被水彩渲染過頭，云層顯得污濁，空氣悶熱得像條濕毛巾蓋在胸口。

“嘀──嘀──嘀”

鬧鐘不斷響著，仿佛要將鈴聲深深地扎進貪睡者的耳膜，催促著他從夢境中離開。

沈昱辰迷迷糊糊睜開眼，他瞥了一眼床頭柜上的手機，下午四點二十五分，距離鬧鐘預設的時間整整晚了二十五分鐘。他坐起身，煩躁地抓了抓頭，懶得伸手去關鬧鐘，隨手一掀，被子剛好將鬧鐘壓住，鈴聲被悶在被子底下，房間里吵雜的聲音頓時小了許多。

房間里充斥著霉味和未清理的外賣盒氣味，床邊不遠處的電腦桌上還放著昨天吃完未扔的泡面杯，旁邊的垃圾桶早已溢出，周圍還零星散落著紙巾。

沈昱辰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走到窗邊拉開窗簾，一道刺眼的陽光灑進屋里，照亮了空中飛舞的灰塵。他打了個哈欠，揉了揉布滿血絲的雙眼。陽臺對面五樓的窗戶外，晾著一件白色背心和一條紅白條紋的四角褲，它們隨風微微擺動。

“真熱。”他喃喃道。

接著他轉身走到電腦桌旁，拿起旁邊的保溫杯，擰開杯蓋想喝點水，卻發現杯子早已空了。無奈之下只好走進廚房，順手把桌上的泡面杯扔進一旁的垃圾桶，泡面杯順著堆積如山的垃圾滾落在地，杯內的湯汁灑了出來，浸濕了旁邊的紙巾。

沈昱辰拿著保溫杯走出臥室，經過走廊時腳尖踢到放在邊上的垃圾袋，塑料袋發出悶響。他“嘖”了一聲，順手把垃圾袋扔到客廳的沙發旁，然后左轉進了廚房。

他提起水壺，水壺很輕，搖了搖也沒水了。沈昱辰嘆了口氣，打開水龍頭接了些水，一口灌下，水里帶著點鐵銹味，但他早就習慣了。

沈昱辰二十二歲，大三學生，還是個邊緣人，每次課堂分組都只能等到最后，由老師來分配。他就讀北江市席德爾國立大學商業設計系，經常逃課，出勤率極低，成績也只是勉強及格。他這樣安慰自己：這樣也沒什么不好，不需要總跟人說話，不需要跟老師交流，也不用面對自己糟糕的人生。

洗完澡后，他用毛巾擦干身體，吹干頭發，刷完牙，然后換上不算干凈的連帽衛衣和牛仔褲。鏡子里的他憔悴又普通，要是再胖一點就活脫脫像網上常被調侃的宅男。

他住在一套稍顯老舊的公寓里，一室一廳一衛。對一個離家求學的大學生來說，這樣的環境已經很好了。只是客廳早就變成了垃圾場，沒洗的餐具堆在茶幾上，地上堆著外賣盒和垃圾袋，還有零散的塑料瓶和鋁箔杯。

他嘆了口氣：“晚上回來再收拾吧。”這句話幾乎每天都會說一次。

臨出門前，他隨手拿起沙發旁的垃圾袋，頓了頓，又轉身拿起鞋柜上的單肩包。

沈昱辰走到一樓時，正好碰見住在109室的林阿姨，她正在喂貓。

“哎，昱辰啊！”林阿姨一邊拿著貓罐頭，一邊朝他揮手，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

林阿姨是小區里少數會主動跟沈昱辰打招呼的人，五十多歲，熱心又有點嘮叨。蹲在她旁邊的橘貓，是小區以前一位住戶留下的寵物，那人搬家時把貓遺棄了。但這只貓還是每天坐在以前主人的門前等著。

“早上好，林阿姨。”沈昱辰點頭致意。

“哎喲，不早啦，都下午五點了。你最近怎么都這時候出門，是不是晚上生活太精彩了呀？”

“要上晚班。”

“唉，現在的年輕人也真不容易，上課還得打工。”林阿姨看了他一眼，“你也要照顧好身體，別老是點外賣，我好多次看到你提著外賣回來。我跟你說，那些外賣不健康的，誰知道里面加了些什么添加劑。”

他勾起一絲笑容：“我會注意的，謝謝阿姨。”

林阿姨“嘖”了一聲，語氣帶點擔憂：“最近也不太平，你看新聞了嗎？北江發生好幾起傷人事件，而且聽說隔壁港津市還爆發了疫情，醫院每天都擠滿人。我是聽花太太說的，她女兒就在那邊的醫院上班。哎，前幾年疫情剛結束，要是又來一波，咱們真是吃不消。”

“嗯……”

林阿姨撇了一眼他：“好啦，不嘮叨你了。不過你要注意安全，盡量別去北江中心商圈，最近的傷人事件都發生在那附近。我看你家肯定啥也沒準備，要是疫情再爆發，要封鎖的話，你可以來我家，我家還有不少干糧和藥，是我小兒子寄回來的。”林阿姨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把地上貓吃完的罐頭撿起，進屋去了。小貓沒有走，依舊乖乖趴在109門口。

沈昱辰笑了笑，點頭致意。他不喜歡社交，只想快點結束這段對話。他想像這只貓一樣，無論誰來誰走，就那樣靜靜地坐著、趴著、看著、等著，然后習慣。

他把垃圾袋丟進小區的公共垃圾桶，抬頭看了看天色，太陽已經有一半落入地平線，但依然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他拿出手機一看，現在是下午五點三十二分。

“都五點了還這么熱……”

“是啊，這幾年天氣都這樣。”旁邊一位老人也仰頭看著天空，“以前這時候早就涼快了，現在熱得喘不過氣哦~”

沒人接話，老人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走回小區。

老人身影消失后，沈昱辰低聲自語：“今天說的話，夠多了……”

沈昱辰走在北江市的街頭，行人匆匆，司機不停按喇叭，有些人無視交通規則，闖紅燈、超速等等。今天的北江市仿佛被人按下了快進鍵，每個人都被加了兩倍速度，除了沈昱辰和街上的紅綠燈——正是他現在要等滿整整六十秒的紅燈。

幾十分鐘后，慢吞吞的沈昱辰終于走到他上班的超市。

“哎呀你終于來了，你早該十分鐘前到的！”

“路上……有點耽擱。”沈昱辰心虛地回道。

“好了，快去換衣服吧，我還得回家陪我那可愛的閨女。”對方擺擺手，語氣雖然不客氣，但也沒責怪。

沈昱辰走進員工休息室，換上藍白相間的工服，然后走向收銀臺。

沒多久，一位熟面孔出現在收銀臺前。

“陳叔，你買這么多泡面干嘛？”

陳叔是剛剛和沈昱辰交接的員工，他的購物籃里塞著十幾包泡面和若干零食，看起來就像準備避難一樣。

“哎呀，你沒看新聞嗎？港津市最近醫院爆滿，網上很多人說又有新疫情了。上次疫情我們家啥都沒準備，餓了好幾天，我閨女都瘦了一圈。”

“網上那些八成是謠言吧……”沈昱辰一邊說著，一邊幫他掃碼。

“上次他們也是這么說，結果呢？一封就是三年！”陳叔認真地看著他，語氣罕見地嚴肅，“你下班前也準備點，反正你平時不是吃外賣就是泡面，多買點囤著也不虧。這叫什么，有備無患！懂嗎？”

沈昱辰笑笑，不太在意：“知道啦。要袋子嗎？”

“要！”

陳叔接過袋子，把東西一股腦兒塞進去：“我先回家了啊，記得我說的話，拜拜。”說完他揮了揮手，走向停在外面的黑色小轎車。

沈昱辰沒太把陳叔的話放在心上，隨手拿了一碗咖喱雞肉飯，掃碼付款后放進微波爐加熱。幾分鐘后，他把熱好的咖喱飯端出來，放到收銀臺旁的小桌上，一邊吃飯一邊看手機上的動畫。

這家超市位于城市和郊區的交界處，周圍大多是小工廠和物流中心，晚上七點后幾乎沒人來，讓他可以安心地摸魚，看直播。

晚上十二點十一分，看著今天第5位顧客離開，沈昱辰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他撐著下巴，右手無聊地甩著收銀臺上的掃碼器。

“去買瓶飲料喝吧……”

他走出超市，外頭一片寂靜。沈昱辰來到超市門口的自動售貨機前，指尖劃過泛黃的按鈕，上面寫著“牛奶咖啡”，按鈕上的字已經模糊不清，像是泡過水一樣。

“咚咚咚。”

按鈕按下，伴隨著機器運轉聲，牛奶咖啡掉進出貨口。沈昱辰彎腰去拿，眼角瞥見不遠處一個人影。那一帶的路燈正好壞了，光線昏暗，看不清對方的樣貌。

突然，他感覺有東西滴到左手臂上，他抬頭一看，雨滴落下。

“下雨了……”他輕聲說著，轉身小跑回超市。自動門關上，他回頭看了眼外面。

“最好下大點，這樣今晚就不會有人來了……”

回到座位，他像剛才一樣撐著下巴，另一只手甩著掃碼器，牛奶咖啡放在一旁。他抬眼看到超市外，一個人影正緩緩靠近。

“唉……這天氣還不回家，真有事。”他嘟囔著，視線重新回到手機上的虛擬主播。

那人影越走越近，沒有撐傘，腳步踉蹌，像個重病患者。他沒有走向門口，而是晃到玻璃窗前。

“砰！”

突然的撞擊聲嚇了沈昱辰一跳，手中的掃碼器差點掉地上。他抬起頭望向那人，那人正在拍打玻璃，像是在向沈昱辰求救。沈昱辰從椅子上站起，試圖看清對方。

超市的玻璃是毛玻璃，雖然看不清，但也不怕他砸碎。但他一直敲玻璃實在太吵了。

沈昱辰慢慢走到那扇玻璃前，貼近仔細看。在光線反射下，他仍看不清楚。

那是個男人，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穿著破舊的襯衫，衣角還沾著泥和暗紅色的污漬，看起來就像個流浪漢。

“這里不能進來哦……”沈昱辰緩緩說道，試圖勸退他。

男子突然猛地抬頭，狠狠撞向玻璃，這次力氣極大，連玻璃都震動了。

“砰！”

沈昱辰嚇得往后退，失去重心跌倒在地，撞倒了后面的貨架，貨架上的梅干灑了一地。他喘著氣，瞳孔慢慢收縮，抬頭看向外面那個人。

就在剛才，他終于看清了那男人的臉。他的眼睛——渾濁、泛白、沒有焦距，嘴邊緩緩滲出血，喉嚨里發出奇怪的呻吟，就像是被擠壓到極限的氣管發出的怪聲，讓人脊背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