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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暗火潛生

半月之間,可敦城像一具被重新上緊發條的巨獸,開始有條不紊地運轉起來。

清晨的薄霧里,城北三片牧場同時打開柵門。

老仆赫連奴拄著狼頭杖,身后跟著牧奴老塔姆,兩人各帶著五十名鐵鷂子,驅使著牧奴們把十萬匹戰馬分批放到雪未化盡的草場上。

馬蹄踏碎薄冰,濺起碎玉般的白沫;牧奴們手持長桿,桿頭系著紅綢,口哨此起彼伏——那是新編的“馬語”,一聲哨,馬群便如流水般轉向,秩序井然。

城南校場,兩萬騎兵的整編已初見雛形。

蕭鐵鷂把家奴十兄弟按“什伍”打散:蕭大至蕭五充營官,蕭六至蕭十任隊頭,每人各領二百騎。

空地上用白灰畫出隊列格,騎兵們持槊策馬,在“十”字格間穿梭,馬蹄落點竟不差分毫。

蕭鐵鷂本人兜鍪未卸,單手提著丈二馬槊,聲音嘶啞卻蓋過鼓點:“慢一步,槊尾敲盔;快一步,槊尖挑靴!”

城西匠作營,煙火晝夜不熄。

阿里——那個曾被金人俘去又逃回的回鶻少年——此刻正圍著皮圍裙,在匠作營里老工匠的指點下調配火藥:

硝石、硫磺、木炭按七二一的比例在石臼里碾成細粉,再摻入碎鐵屑。

這個基礎配方是殿下親自寫給他的,阿里做事十分精細,每一次鐵杵落下,都揚起淡青色的塵霧,像草原深處升起的狼煙。

營門口豎著一塊新木牌,用契丹大字寫著“霹靂司”,墨跡未干。

城東校場背后,五百名各族精銳正接受雪里真的“雪夜試煉”。

他們披著白狼皮斗篷,臉上抹著炭灰,在月光下匍匐前進,匕首反咬在齒間。

訓練科目只有一個:十步之內,割斷哨兵喉嚨而不讓第二人發出聲音。

失敗者的懲罰是當眾飲下一碗烈酒,酒里浮著一顆羊眼——象征“死也要看清敵人”。

與此同時,草原的晨昏線上不斷出現新的黑影:

一隊隊衣衫襤褸的遼兵、契丹小帥、漢兒弓手,牽著瘦馬、馱著破甲,循著狼旗的方向而來。

他們在城門口放下武器,單膝跪地,報上舊日軍職;婦女們把最后的奶干塞進守卒手里,只求換一夜氈帳。

城內的空屋迅速被填滿,空缺的鐵匠爐、馬槽、箭棚一夜之間都有了主人。

傍晚,耶律大石登上北城箭樓。

夕陽拖長他的影子,像一柄橫貫草原的劍。

腳下,炊煙與馬嘶交織,孩童的笑聲與鐵錘敲擊聲此起彼伏。

他的目光掠過整片營地:馬群如浪,刀光似雪,火藥的黑煙與奶茶的白汽纏繞在一起——這是一座正在蘇醒的城,也是一匹剛剛露出獠牙的蒼狼。

暮色壓城,可敦城南隅的窄巷里,風像一把鈍刀刮過土墻。

耶律雅里披著狐裘,獨自巡營,心里翻涌的全是敗火與不甘。

忽然,一道黑影從墻根滑出,攔在他面前——羊皮兜帽壓得很低,只露出半截青白的下巴。

“可敦城,應該是殿下的,不是嗎?”

聲音不高,卻像冰碴子滾進耳鼓。

耶律雅里猛地后退半步,手按刀柄:“你到底是什么人?”

兜帽下只傳來一聲低笑:“呵呵,殿下以后自會知道。我們的目標一致——你想要的東西,我們都能給。”

那人微微抬頭,帽檐陰影里露出一抹寒星般的目光,“天祚帝被抓的消息一到,我會再來。那時,殿下再告訴我,愿不愿意合作。”

話音未落,黑影已轉身,像被夜色吸走,瞬息無蹤,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冷風卷過,巷口只剩耶律雅里急促的呼吸與心跳。

他攥緊拳頭,指節發白。

——憑什么?

論血脈,他才是天祚帝嫡子;論名分,可敦城本該是他的。

可如今,城頭狼旗獵獵,人人只認耶律大石!

更讓他齒冷的是那樁舊聞——

金國完顏宗望和當海僅以四騎就抓住耶律大石,還用繩索牽之為向導,直搗遼主營。

以至于,在天祚帝的夾山大營里,一時間,嬪御諸女驚奔,太叔、王妃、秦王、許王、公主、招討、詳穩、節度使、赤狗兒……皆跪迎金人。

車輅萬乘,盡歸敵手。

他當時所幸不在大營而得以身免。

但他可以肯定,耶律大石雖非真正投降金人,卻也開門揖盜,形同叛國,別無二致。

“賣國奸細!”

耶律雅里低聲咒罵,眼底血絲暴起。

他抬頭望向燈火最盛的中軍帳——那里,耶律大石正設宴招待近期入城的各草原部落首領,笑聲隱隱。

一股狠戾的火在胸腔里炸開:

有朝一日,他要把狼旗從那人的手里奪回來;

要讓天下知道,誰才是大遼正統!

暮鼓初歇。

酒宴大廳內,紅炭火盆燒得正旺,鐵架上烤羊的油脂滴落,濺起一片火星。

耶律大石舉杯未飲,帳簾忽被冷風掀開,一名守門將校單膝跪地,聲音壓著火盆的噼啪:

“報!原歷州節度使——赤狗兒,率五百殘兵,已至北門外!”

四座皆靜。

節度使,絕對是一方重鎮之帥;自遼國崩解以來,來投者雖眾,卻從未有過如此高位之人。

耶律大石眉鋒一挑,杯中美酒蕩出漣漪。

赤狗兒——他當然記得:

?作戰勇猛,每戰先登;

?卻逢戰必敗,勝績寥寥;

?先帝顧其祖上開國舊勛,又憐他勤勉,仍令鎮守歷州。

?最后一次露面,是在金軍南下之際,傳聞已降,音訊全無。

如今,竟率殘部夜叩城門。

耶律大石將酒盞放下,玄甲未卸,只披狐毛大氅,沉聲吩咐:“開中門,我親迎。”

北風卷旗,火把如龍。

北門甕城之內,五百騎列作兩陣:人倦馬瘦,甲胄殘破,卻仍竭力挺直腰桿。

最前方,一員大將翻身下馬——銅盔半裂,鐵甲帶血,肩頭舊疤如新。

正是赤狗兒。

他單膝觸雪,抱拳過頂,嗓音沙啞卻擲地有聲:

“敗將赤狗兒,率五百死士,愿歸狼旗下,再為遼人一戰!”

耶律大石快步上前,親手挽起,目光掠過那五百張風霜面孔——

有的缺耳,有的斷指,卻無一人低頭。

他心中已有了判斷:

敗績是真,勇猛也是真;

降金之謠,到此為止。

“歷州雖失,忠魂未滅!”

耶律大石拔高聲音,讓城頭、讓曠野、讓北風都聽得清清楚楚。

“自今日起,爾等編入中軍親衛,仍聽赤節度使節制。”

火把照處,五百殘兵齊聲應諾,雪夜中響起一片鐵甲鏗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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