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樹嶺小鎮的追捕警報如同冰錐刺穿了帕特爾家虛假的溫馨。刺耳的電子蜂鳴在客廳回蕩,蓋過了壁爐柴火的噼啪聲。拉吉的臉瞬間失去所有血色,手中的咖啡杯“哐當”摔碎在地毯上,深褐色的污漬如同蔓延的絕望。
“暴露了?!怎么可能?!”卡洛斯第一個反應過來,身體如同繃緊的彈簧,一個箭步沖到窗邊,撩開厚重窗簾一角向外窺視。昏黃的路燈下,幾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大型SUV如同沉默的巨獸,正悄無聲息地封鎖街道兩端!車門打開,身著深灰色城市作戰服、佩戴全覆蓋式戰術頭盔、手持緊湊型電磁脈沖武器的身影迅速散開,動作迅捷而專業,封鎖了所有可能的逃逸路徑。
“高威脅反應部隊……石臉的獵犬!”林克的心沉到谷底,冷汗瞬間浸透后背。他迅速將拉吉塞給他的微型數據芯片藏進鞋底的暗格,同時對著個人終端低吼:“索菲亞!干擾!最大范圍!卡洛斯!后門!廚房!”
“收到!”索菲亞小臉緊繃,雙手緊緊握住胸前的護身符,閉上眼睛,全力催動!護身符驟然爆發出比在尼斯湖時更強烈的、柔和的綠色光暈,如同漣漪般迅速擴散開來,瞬間籠罩了整個房屋!窗外的戰術小隊隊員動作明顯一滯,他們頭盔內置的通訊器里爆發出刺耳的電流噪音和混亂的警報聲!索菲亞的干擾,暫時癱瘓了他們的外部通訊和精確掃描!
“這邊!快!”卡洛斯早已沖進廚房,一腳踹開后門連接車庫的小門!車庫門是電動的,但卡洛斯根本沒找開關,他低吼一聲,雙臂肌肉賁張,抓住厚重的金屬卷簾門底部,在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中,硬生生將其向上撕開一個足夠人彎腰通過的縫隙!“走!”
林克一把拉住還在顫抖的拉吉:“跟我們走!留在這里你和你家人更危險!”他又對著樓上大喊:“艾米麗!帶孩子們去地下室!鎖好門!別出來!無論聽到什么都別出來!”
艾米麗驚恐地點頭,拉著同樣嚇傻的阿俊和肖恩沖向地下室入口。
林克、索菲亞、卡洛斯帶著拉吉,彎腰從卡洛斯撕開的門縫中魚貫鉆入冰冷的車庫,又迅速從車庫側面的小門沖進后院。后院連著一條狹窄的、堆滿廢棄雜物的小巷。
“這邊!”卡洛斯如同黑暗中的獵豹,在前方引路。索菲亞緊緊跟著,護身符的光芒因持續輸出而微微閃爍。林克拽著氣喘吁吁的拉吉殿后。身后,帕特爾家傳來沉悶的撞門聲和戰術小隊恢復通訊后的簡短命令聲!
他們剛沖進小巷深處,幾道雪亮的探照燈光柱就猛地掃了過來!同時,帶有強效眩暈效果的次聲波發生器啟動!無形的沖擊波如同重錘般襲來!
“呃!”索菲亞悶哼一聲,護身符光芒劇烈波動,干擾場瞬間削弱!林克和拉吉更是感覺腦袋像是被鐵錘砸中,眼前發黑,胃里翻江倒海!
“低頭!”卡洛斯怒吼,猛地回身,從腰間抽出一個拳頭大小、涂成迷彩的金屬罐,狠狠砸向追兵方向!砰!一聲悶響,罐體炸開,瞬間釋放出大量濃密、刺鼻、帶有強烈催淚和致盲效果的深灰色煙霧(Smoke Grenade)!這是他之前在蘇格蘭高地某個“紀念品商店”補充的“土特產”!
濃煙瞬間吞噬了狹窄的小巷和探照燈光!劇烈的咳嗽和咒罵聲從煙霧中傳來!卡洛斯趁機拉起幾乎癱軟的索菲亞和林克,拖著拉吉,撞開巷子盡頭一個破舊的木柵欄,沖進了更廣闊、但同樣危機四伏的黑暗街區。
印尼爪哇島中部的濕熱氣息,帶著濃郁的泥土和植被腐敗的味道,取代了美國中西部冰冷的追捕。這里是日惹(Yogyakarta)附近的古老村落。與托拉查地區懸崖上的懸棺不同,這里的葬禮儀式更加……直接地面對死亡的本質——卷腹葬禮(Mambatur / Kubur Bong)。
石臉的任務簡報帶著一種冰冷的、近乎解剖學的觀察口吻:
【極限文化觀察任務:直面死亡的感官閾值】
地點:印尼,爪哇島,日惹附近村落
目標儀式:卷腹葬禮(Mambatur)
社會學/生物學解析(核心):加速分解回歸自然的極端葬儀。尸體經特殊草藥處理后,置于竹制平臺(Bale)暴露于濕熱空氣中,利用微生物和昆蟲(主要是蒼蠅)快速分解肉體,僅保留骨骼。觀察重點:參與者對極端感官刺激(視覺、嗅覺)的心理承受極限,儀式對哀悼心理進程的影響。文化污染風險:極高(生理不適引發排斥)。
時限:全程觀察記錄,提交感官與心理反應報告。
監督:在線(高強度生理監控)。
村落深處,一片被高大榕樹環繞的空地就是天然的葬場。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氣味:濃重刺鼻的防腐消毒草藥味(主要是姜黃、高良姜等)、新鮮尸體的微弱血腥氣、以及……已經開始發酵的、甜膩中帶著濃烈腐臭的死亡氣息!僅僅是靠近,林克就感覺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喉嚨發緊。芯片在香料壓制下依舊發出了過載警告,視野邊緣閃爍著代表“高度污染風險”的紅色邊框。
空地中央,搭建著一個離地約半米高的竹制平臺(Bale)。平臺上,覆蓋著白布的逝者遺體清晰可見輪廓。逝者的親屬們圍坐在平臺周圍的地上,表情肅穆而哀傷,低聲吟唱著悠長、緩慢、帶著無盡悲愴的挽歌(Kidung)。沒有痛哭流涕,只有一種沉入骨髓的平靜哀傷。
儀式開始。幾位村中長者上前,輕輕揭開白布。逝者是一位老年男性,面容安詳,但暴露在濕熱空氣中的皮膚已經開始呈現出不自然的灰敗色澤。長者用一種深綠色的、氣味刺鼻的草藥汁液(據向導說是混合了強效防腐和吸引特定昆蟲的植物提取物)仔細地涂抹逝者的全身,重點涂抹腹部。隨后,他們退下。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挽歌在持續,低沉的聲音在濃烈的死亡氣息中回蕩。
很快,第一只蒼蠅出現了。它嗡嗡地盤旋著,落在了逝者的額頭上。接著是第二只、第三只……如同收到了無聲的集結號,成百上千的蒼蠅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如同一片移動的、發出低沉嗡鳴的黑云,瞬間覆蓋了逝者的身體!它們貪婪地聚集在草藥涂抹過的地方,尤其是腹部!
嗡——!
巨大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振翅聲充斥了整個空間!視覺和聽覺的雙重沖擊如同重錘!更可怕的是氣味!防腐草藥味再也掩蓋不住肉體在高溫高濕環境下被億萬微生物和昆蟲同時分解所產生的、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濃烈腐臭!那是一種混合了甜膩的尸胺、刺鼻的糞臭素、以及蛋白質腐敗特有腥臊的、足以擊穿任何理智防線的惡臭!
“嘔……”索菲亞猛地捂住嘴,臉色慘白如紙,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大顆大顆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她胸前的護身符散發出微弱而混亂的波動,仿佛無數細小的靈魂在痛苦地尖叫、消散,又被一種古老的、深沉的悲傷所包裹。她不是害怕,而是被這最原始、最直接的死亡分解景象所蘊含的龐大信息流沖擊得幾乎崩潰!
林克強行壓下喉嚨涌起的酸水,胃里翻江倒海。他臉色鐵青,額頭布滿冷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理性在瘋狂分析:草藥成分、微生物活性、環境溫濕度對分解速度的影響……但所有分析模型都在那無孔不入的惡臭和恐怖的視覺沖擊下搖搖欲墜!芯片的警告聲尖銳刺耳,香料屏蔽瀕臨失效!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也被那些蒼蠅啃噬著!
卡洛斯的表現最為“平靜”。他像一尊石雕般站著,面罩下的臉色無人知曉,但那雙露出的眼睛卻銳利如鷹隼,死死盯著平臺,掃視著每一個親屬、每一個圍觀者的表情。他的身體微微前傾,如同隨時準備撲擊的猛獸。然而,當一陣風向改變,那股濃縮的死亡惡臭如同實質的拳頭狠狠砸在他臉上時,他那雙經歷過無數血腥戰場的眼睛,瞳孔也猛地收縮了一下!他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硬生生將涌到喉頭的嘔吐物咽了回去,但額頭瞬間暴起的青筋和微微顫抖的手指,暴露了他承受的極限壓力。他低聲罵了一句極其粗魯的臟話,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媽的……這比在雨林里爛上一個月的尸體……還他媽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平臺上的景象變得更加駭人。在無數蒼蠅和微生物的作用下,逝者的腹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塌陷、變色。皮膚變得透明、破潰,露出下面……向導面無表情地低聲解釋:“……這是‘卷腹’的開始……內臟和軟組織被快速分解……氣體釋放……”
林克再也忍不住,猛地轉身,踉蹌著沖到一棵巨大的榕樹后,彎下腰劇烈地干嘔起來,膽汁混合著酸水灼燒著他的喉嚨。索菲亞也支撐不住,癱軟在地,無聲地抽泣著。只有卡洛斯,依舊死死釘在原地,像一根插入腐朽之地的標槍,只是他按在腰間匕首柄上的手,指節已經用力到發白。
親屬們的挽歌依舊低沉而平靜,仿佛對眼前這地獄般的景象視若無睹。他們的眼神空洞,沉浸在巨大的悲傷中,又似乎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接受。死亡,在這里被如此赤裸裸地展示,如此“高效”地處理,仿佛只是回歸自然循環中一個必然的、無需過度渲染的環節。
就在林克感覺自己快要被惡臭和嘔吐感徹底擊垮時,他的余光瞥見,跪在最前排的一位老婦人——逝者的妻子——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枯槁的手,卻在寬大的傳統紗籠(Sarung)下,以一種極其隱秘、極其緩慢、帶著某種古老韻律的動作,在泥土上劃動著。她沾著泥土的指尖,勾勒出一個個扭曲、詭異、帶著強烈不祥氣息的符號!同時,她那干癟的嘴唇在挽歌的掩蓋下,無聲地翕動著,吐出一個個無法聽清的音節!
那不是哀悼!那是一種……詛咒!一種源自骨髓的、無聲的、針對某種無形存在的惡毒詛咒!林克的心臟狂跳起來!他想起了托拉查智者講述的“Ma'badong”真相!反抗!這里的村民,在用這種極端的方式,無聲地反抗著什么?反抗死亡的必然?還是……反抗某種更深重的壓迫?
石臉的監督光點在他個人終端上瘋狂閃爍,生理監控數據想必已經飆升至危險區域。但林克此刻卻感到一種奇異的清醒。這腐朽惡臭的葬場,這無聲的詛咒,如同最猛烈的強心劑,讓他徹底看清了石臉所謂“文化污染”的虛偽!這直面死亡的勇氣,這無聲反抗的意志,才是地球文化最堅韌、最不容褻瀆的核心!
他強忍著惡心,拿出個人終端,裝作記錄儀式,鏡頭卻悄悄對準了那位老婦人劃動的手指和翕動的嘴唇。他需要記錄下這無聲的詛咒。也許,這就是對抗冰冷秩序的最原始武器。
榕樹的根須如同巨蟒般垂落,纏繞著腐朽與新生。惡臭的空氣中,挽歌與詛咒無聲交織。索菲亞護身符的微光在死亡氣息中艱難閃爍,如同風中殘燭。卡洛斯依舊站立,背影卻仿佛融入了這片直面死亡的古老土地。而林克鏡頭捕捉下的無聲詛咒,像一個冰冷的鉤子,沉入了爪哇島潮濕悶熱的腐土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