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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擋路的人,讓他們閉嘴,或者,永遠閉嘴!

乾清宮,朱由檢沒來由笑了起來。

他將那幅血淋淋的《九邊圖》所揭示的未來,用最直白的方式擺在了他們面前,他以為身為帝國的精英,他們至少能看懂棋盤上的生死大龍,能明白什么叫唇亡齒寒。

“魏忠賢,田爾耕。”

皇帝的聲音很輕,卻像兩道冰錐,刺入垂首侍立在殿下的兩個人的耳中。

“老奴在。”

“臣在。”

魏忠賢的腰彎得更低了,蒼老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但那雙渾濁的眼睛深處卻有一簇火苗,在沉寂了許久之后重新燃起。

田爾耕則單膝跪地,這位掌管著大明最令人聞風(fēng)喪膽機構(gòu)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此刻只覺得一股寒氣從體內(nèi)向外擴散。

皇帝沒有看他們,目光依舊落在桌案上那份六百里加急上。

“朕要恢復(fù)對蒙撫賞、賑濟喀喇沁等部、重開互市。”

他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今日的天氣。

“朕要這幾項國策在明日的朝會上成為我大明朝廷的最高意志,并立刻付諸執(zhí)行。”

殿內(nèi)一片靜默。

朱由檢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了兩人的身上,那眼神平靜深邃卻帶著令人心悸的冷酷。

“朕不管你們用什么方法。”

他的聲音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九幽之下傳來。

“擋路的人,讓他們閉嘴。”

“或者……”

“……永遠閉嘴!”

轟!

田爾耕只覺得腦子里一聲巨響,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他不敢抬頭!

皇帝已然不是那個傳聞中仁厚寬和甚至有些軟弱的信王,二是一個從御座之上探出獠牙的…暴君!

而他身旁的魏忠賢,蒼老的身體里那股壓抑已久的野獸般的興奮正在蘇醒,他干枯的嘴唇微微顫抖,眼中閃爍著殘忍而狂熱的光芒。

魏忠賢知道,這種時候,皇帝太需要他這條老狗了。

一條能替主人去撕咬,去染血的惡犬!

最重要的是,以現(xiàn)在皇帝的態(tài)度以及面臨的形勢來看,需要他這條老狗的時候還多著呢...他魏忠賢死不了,還必然活得很好!

“老奴……遵旨。”魏忠賢的聲音沙啞,卻適當(dāng)透著一股難以抑制的顫栗。

田爾耕心頭一凜,將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臣,遵旨!”

……

亥時,京城落鎖。

厚重的城門在絞盤的呻吟中緩緩閉合,將白日里所有的喧囂與浮華盡數(shù)關(guān)在了門外。

龐大的京師像一頭陷入沉睡的巨獸,只剩下更夫的梆子聲在空曠的街巷里敲出單調(diào)的節(jié)拍。

戶部侍郎王家楨的府邸,書房里燈火通明。

王侍郎此刻卻是如坐針氈,額角的冷汗已經(jīng)浸濕了鬢角,因為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他做夢也想不到更不敢想的客人。

魏忠賢。

這位曾權(quán)傾朝野,能止小兒夜啼的九千歲今夜沒有擺出絲毫儀仗,一頂青呢小轎,幾個不起眼的小太監(jiān),就這么悄無聲息地進了他的府邸,仿佛一個串門的鄰家老翁。

可他身上散發(fā)出的氣息,卻比詔獄最深處的寒冰還要刺骨。

“王侍郎,不必多禮,咱家就是來找你聊聊家常。”魏忠賢笑呵呵地呷了口茶,聲音溫和得有些虛假。

王家楨哪里敢坐,半個屁股懸在椅子上,躬著身子,“廠公深夜駕臨,不知……不知有何吩咐?”

魏忠賢沒有半句廢話,開門見山地說道:“咱家今兒來不為別個,就為你那在福建出海的好兒子。”

王家楨的心臟瞬間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兒子王冕雖為商賈之事奔波,可終究是正經(jīng)的讀書人,是王家傾盡心血栽培的未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他日金榜題名光耀門楣,才是王家真正的指望!

他強壓下心中驚濤,擠出笑容:“廠公,犬子頑劣,不知何事驚動了廠公大駕?”

魏忠賢從寬大的袖袍里摸出一個冊子,“啪”的一聲扔在了桌上。

冊子被摔開,正對著王家楨。

他的目光只掃了一眼便如遭雷擊,渾身冰涼。

那上面白紙黑字赫然是他兒子王冕的船隊名錄,以及福建市舶司蓋了印的船引勘合!

而在每一艘船的貨物清單旁,都用朱筆添上了一行刺眼的小字:“夾帶私售鐵器三百擔(dān)”、“硫磺、硝石……”

走私軍國重器!

這些罪名一旦坐實,別說科舉入仕,按著新君剛處理的晉商案,凌遲處死抄家滅族都算輕的了!

“廠……廠公,這是誣陷!是有人構(gòu)陷犬子!”王家楨的聲音已經(jīng)完全變了調(diào),帶著哭腔。

魏忠賢終于抬起了眼皮,那雙看似昏聵的老眼里閃過一絲毒蛇般的陰冷。

“王侍郎,你是個明白人。令公子的船隊眼下就在泉州港外頭停著,咱家的人正替你看著呢。船上有什么,這冊子上寫得一清二楚。”

他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在王冕的名字上輕輕點了點。

“咱家不想聽廢話。”

“明天早朝,陛下想聽什么你就說什么。陛下不想聽到的,一個字都不要有。”

魏忠賢緩緩站起身,走到已經(jīng)面無人色搖搖欲墜的王家楨面前,用幾乎是耳語的聲音說道:

“你王家的香火可就全系在這一根獨苗身上了,咱家最見不得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那場面,太傷心。”

話畢,他不再看王家楨一眼,轉(zhuǎn)身,佝僂著身子準(zhǔn)備離去。

在他轉(zhuǎn)身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瞥見王家楨那副失魂落魄如同爛泥的模樣,魏忠賢心中只有冰冷的鄙夷。

一群讀書讀傻了的蠢貨!

平日里滿口圣賢文章,仁義道德,背地里干的卻是刨國家根基喂肥自家肚囊的勾當(dāng)。

對付這種人,只有刀子,只有血,才能讓他們聽懂人話!

若不是皇爺有旨,眼下只讓敲打一番,留著這幾個還算有些名望的官員在朝堂上充當(dāng)傀儡……

魏忠賢心中冷笑。

就憑這冊子,今夜這王家府邸就該血流成河!

可惜了。

不過,皇爺?shù)钠灞P比咱家看得更遠。

想到此處,魏忠賢再無停留徑直走出了書房,消失在濃稠的夜色里。

他身后,王家楨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石像。

許久之后,他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癱倒在地。

完了,全完了!

兒子的命,他王家的前程,他寄望了一生的“光耀門楣”,都在這薄薄的一本冊子前碎得連渣都不剩,他喉嚨里發(fā)出一陣絕望的嗚咽。

……

同一時刻,另一條街巷,戶科給事中張正的府邸。

沒有通傳,沒有禮節(jié)。

府邸的大門不是被敲開,而是被撞開的。

“錦衣衛(wèi)辦案,擋者死!”

冰冷的喝令聲中,數(shù)十名飛魚服校尉如潮水般涌入。

幾名家丁剛從前院沖出來,甚至還未及開口,只是本能地?fù)踉诹藳_鋒的路徑上。

回答他們的,卻是繡春刀出鞘時那一聲清越的龍吟。

刀光一閃,血線迸射。

手起,刀落。

連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幾顆大好頭顱便滾落在地,溫?zé)岬难獎x那間染紅了青石板,錦衣衛(wèi)校尉的靴子踏過血泊,沒有絲毫停頓。

書房內(nèi),張正還沉浸在今日朝堂上的慷慨激昂中,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自鳴得意的微笑。

“砰!”

書房的門被一腳踹開。

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李若璉帶著一身濃烈的血腥氣,踏著門板的碎屑大步走了進來,他身后,兩名校尉如鐵塔般守住門口,刀鋒上尚有鮮血滴落。

“李若璉!”張正被這血腥的場面嚇得魂飛魄散,卻兀自強撐著最后一絲言官的體面,色厲內(nèi)荏地叫道,“本官乃六科言官,有風(fēng)聞奏事之權(quán)!你們……你們這是濫用職權(quán),構(gòu)陷忠良!我要見陛下!”

李若璉甚至懶得與他辯駁,只是輕輕說了一句:

“王紀(jì)王大人那里,你的案子已經(jīng)結(jié)了。”

王紀(jì)!

如果說別的名字還能讓張正咆哮狡辯,那這個名字就像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扼住了他的咽喉,捏碎了他的膽魄!

王紀(jì),那個不屬于任何衙門卻能調(diào)動三法司、東西廠、錦衣衛(wèi)所有卷宗的神秘存在!

京城高官之中,簡直聞之色變!

王紀(jì)的衙門,它不抓人不審訊,它只負(fù)責(zé)一件事:將所有零散的罪證,打磨成一條無懈可擊,足以讓任何人在御座前面無從辯駁的——證據(jù)鏈!

被錦衣衛(wèi)抓,也許還能在朝堂上靠著同僚呼號仗著法理周旋博得一線生機。

可王紀(jì)的案子結(jié)了,那就意味著呈到皇帝御案上的將是一份你無法否認(rèn),也無人敢于為你否認(rèn)的——死罪鐵證!

“不…不可能。王紀(jì)他…他憑什么定我的罪。”張正心肝俱裂!

李若璉看著他這副徹底崩潰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

“張大人,都說文人做官要思危、思退、思變!我怎么看著你,就只會思死呢!”

話音未落,李若璉動了。

張正只覺眼前一道寒光閃過,快得不可思議。

“鏘!”

繡春刀歸鞘的聲音清脆決絕。

而在他身后,張正的脖頸上一道血線緩緩浮現(xiàn),隨即猛地擴大。

張正雙眼圓睜,滿是無法理解的驚恐與絕望,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聲響,緩緩跪倒,最終重重地?fù)涞乖谧约旱臅干希瑢⒛切┧詾榘恋淖嗾氯境梢黄杉t。

李若璉看都未看尸體一眼,冷冷地吐出一個字:

“搜!”

……

翌日,文華殿。

天光大亮,百官肅立。

氣氛,卻詭異到了極點。

當(dāng)皇帝再次平靜地提出“撫賞、賑濟、開邊互市”的國策時,預(yù)想中狂風(fēng)暴雨般的反對沒有出現(xiàn)。

整個大殿空山幽谷般的寂靜,鳥鳴都沒有。

錢龍錫與錢謙益等人愕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他們無法理解,僅僅一夜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那個昨日還唾沫橫飛引經(jīng)據(jù)典的戶科給事中張正,沒來上朝。

戶部侍郎王家楨此刻雖然站在隊列中,卻是面如死灰低垂著頭,對周遭的一切都毫無反應(yīng)。

而昨日還與他們站在一起,信誓旦旦要為國守財力諫君非的十?dāng)?shù)名官員,此刻全都成了啞巴,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噤若寒蟬。

錢龍錫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望向御座。

皇帝的神情依舊平靜。

但錢龍錫卻從那份極致的平靜之下讀出了令人戰(zhàn)栗的掌控力。

這位年輕的帝王在他們傲慢地拒絕了他的建議之后,便毫不猶豫地亮出了他的手段。

那只看不見的手在昨夜的黑暗中,扼住了所有反對者的咽喉!

“既然諸卿無異議,”朱由檢的聲音在大殿中緩緩回響,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此事,就這么定了。”

“內(nèi)閣票擬,司禮監(jiān)批紅,戶部、兵部即刻執(zhí)行,不得有誤!”

“臣……遵旨。”

稀稀拉拉的應(yīng)和聲響起,帶著無法掩飾的顫音。

錢龍錫深深地低下頭,他再一次深刻感覺到,坐在那張龍椅上的,不是一個可以被祖制和群臣意志所束縛的年輕皇帝。

而是一頭已經(jīng)將爪牙磨礪得鋒利無比,并且懂得如何精準(zhǔn)致命一擊的真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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