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觀海師叔并非空手而來，赴宴時他左手一只巨大的燒雞，右手一壺美酒，不至于讓三人在如此感人的時刻連根肉絲都吃不到。倒是師叔本人哈哈一笑，說了一句能有熱菜已經在他意料之外了。

師叔侄三人在酒桌上有吃有喝，觀海長老帶來的美酒乃是仙草鮮果所釀，酒力驚人，而他又未刻意壓制，不多時便與師侄二人一同醺醺然。

三人推杯換盞，漸漸談興大發。

“七師叔啊，恕我失禮，只是……這段時間你對我實在太好，又是傳功又是護法又是煉丹，師侄我不勝惶恐啊！”王陸大著舌頭說道。

路明非在一旁深表贊成地點了點頭。

觀海師叔淡然一笑：“師姐的徒弟那就是我的徒弟，更何況師姐還著意在來信時叮囑過我要好好照顧你們，我豈敢不用心啊？”

“師父能寫出來這種話？”路明非表示懷疑，“師叔你出現幻覺了吧？”

“也許沒有直接這么說，但是有這個意思。”觀海聞言，表情變得認真起來，仰頭望天，“師姐啊，是對我有大恩的人！沒有師姐，就沒有今天的傲觀海……說來，我這個名字也是師姐給起的。”

說到這里，觀海師叔憨憨的一笑，“不瞞你說，我啊，最早的時候是被從西夷大陸賣到九州大陸的奴隸，是靈劍派的祖師們救下了我，給了我自由，但卻是五師姐的一句話，才讓我有機緣踏上修仙之路，更是她讓我丟掉了過去那奧巴巴的名字，改為傲觀海……百年之后，昔日一道被解放的同伴們早已死去，唯有我有了元嬰修為，這一切都是師姐的功勞，所以她的叮囑，我豈敢不遵從！”

“……”這段話槽點太多，路明非不知從何吐起……奧巴巴到傲觀海尚且不談，提攜他人踏上仙道的事，真是師父能干出來的嗎？他與師兄對視一眼，發現對方的臉色同樣十分精彩。

出于同樣的疑惑，王陸直言不諱地問道：“師叔啊，如果排除個人感情等因素，讓你客觀來評價我師父的話……她是個什么樣的人？”

“五師姐是個什么樣的人？她當然是個好人啦！你是她徒弟，應該很了解才對啊。”

“……我想咱們討論的應該不是一個位面的五長老？”

對于二位師侄寫在臉上的不可思議，傲觀海愣了很久的神以后，滿懷感慨地端起酒杯。

“有些人和事情，要接觸久了才能看得清。五師姐是個特立獨行之人，但她的本心是好的。”

正說著呢，無相峰頂驀地傳來連續兩道破空之聲，三人豎起耳朵，破空聲卻沒了下文，路明非出門查看，也沒看見什么東西，只當掌門又忘帶眼鏡，走錯了路。

三人又是一陣胡吃海喝，燒雞蘸番茄醬正吃的興起，屋外一陣人聲鼎沸。

“嘿，奇了怪了。”王陸說著就往屋外走，“咱們這無相峰什么時候成熱門景點了？”

路明非與傲觀海也心存疑惑，并未攔他，跟他一道出了門，七師叔還刻意把兜帽戴了回去。只見頭頂黑壓壓一群修士御劍飛過，場面相當壯觀。

“這位師兄。”王陸揮了揮手，攔下了一位較為臉熟的虛丹師兄詢問道，“敢問你們這一行人是在干什么？村里發金條了？”

“看熱鬧啊，別攔著我，我要去挑個好位置。”虛丹師兄目不斜視，揮了揮手，十分急切地樣子。

“看什么熱鬧？”王陸沒打算放過他，繼續追問。

“看五長老的熱鬧……”虛丹師兄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臉色微變，“呀，你是無相峰的王陸吧！我先不跟你說了，我要去四象峰搶個前排。”

王陸還想追問更多，只是虛丹師兄并不給機會，轉了個彎便御劍而去。

“小王陸，發生什么了？”觀海師叔剛從酒桌上下來，還有些醉醺醺的，并未以靈力加持五感。

“已知的大概有兩件事。”王陸表情嚴肅地說，“第一，師父回來了，正在四象峰。第二……”

天邊一道流光閃過，王陸定睛再看，七師叔已然消失。

“第二點是什么？”路明非拍了拍略有些無言的王陸。

“第二，師父貌似又惹禍了……”

“呵呵。”路明非冷笑一聲，“差點就被七師叔洗腦了。”

……

路明非與王陸一路步行前往四象峰，時不時便能看到門內的師兄師姐們從四面八方向四象峰集結，顯然也都是聞訊而來的八卦眾。而且明明還沒趕到現場，但一邊走著，一邊已經開始議論紛紛，傳播著各式各樣的小道消息。

一位入門大約十五年的逍遙峰弟子問：“聽說這次五長老又得罪人了？”

和他并排的是同為逍遙峰的資深弟子，八卦渠道顯然更多一些：“是啊，據說還是個大門派的長老，氣勢洶洶呢。”

“……五長老，我平時沒怎么接觸過，師兄你了解多一點，她到底是個怎么樣的人啊？”

那位資深的弟子猶豫了一番，小聲說道：“我的了解也不多，但是，據說天劍堂的長老們，除了七長老和她關系尚可，其他人都對她深惡痛疾呢。”

年輕的弟子有些驚訝：“深惡痛疾？沒那么嚴重吧？”

“唉，看起來的確沒那么嚴重，據說如今十長老都是從一百年前門派的一場浩劫中幸存下來的，彼此當然要留些情面，不過啊，據我所知，二長老三長老可一直在彈劾五長老，希望把她逐出天劍堂！”

“這么嚴重？！”年輕弟子訝然，“是因為修為嗎？說來天劍堂十長老，只有她一個是金丹修為！”

說到這兒，年輕弟子又遲疑道：“不過據說她是出了名的防御大師。”

資深的弟子嗤笑一聲：“防御大師又怎么樣？她一個金丹修士，再怎么擅長防守，能擋得住元嬰一擊么？大概是自我吹噓吧，不然她還怎么在門派里混存在感啊？現在光是內門弟子就有好幾個金丹境界的了，她身為長老，好意思么？”

年輕的弟子愣了一會兒：“師兄，你這話有些絕對吧，師父不是常說，修為境界并不絕對，在修仙界，越級挑戰的事時有發生……”

資深弟子搖頭道：“天然修士戰人造靈根修士，古派戰普派，天靈根戰五行靈根……的確能越級成功，但就拿咱們靈劍派來說，同為古派修士，都是精挑細選資質上佳的弟子，修煉的功法都是當世一流，根本不存在越級的可能，換了你，你能打過那些虛丹境界的師兄么？”

“這……的確是毫無希望。”

“所以啊，天劍堂的長老們也不存在越級的可能，金丹就是金丹，沒辦法跟其他長老相提并論的，而且不只是因為修為……好像人品上也有點問題，你看咱們的長老們經常外出云游，只有她隔三差五就惹出禍端。也只有她被三長老正式彈劾過——別看三長老抓門規抓得嚴，但一般到最后處罰時他都會網開一面的。”

“那這次會怎么樣？”

“我怎么會知道？我這不是也在往四象峰趕嘛，不過實在不看好哦……”

說罷，那兩年輕弟子不再言語，悶聲趕路。

“師兄……”御劍飛行的弟子腳下，有兩位步行前往的年輕修士，其中較高的那個問道，“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另一人回復道，“從情感上我希望那啥·比吃個大虧，但是客觀的來說……還是請她平安無事比較好。畢竟我們現在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一損俱損。”

他停頓了片刻，說道，“走吧，四象峰就快到了。”

……

靈劍山，四象峰，靈劍堂。

四象峰乃是靈劍派的交通樞紐，設有全靈劍派最多的縮地陣，四通八達，十分便利。同時，這里也是靈劍派長老們會見外賓的地方。

路明非與王陸趕到四象峰時，兩名金丹弟子剛剛在堂前站定，將周圍戒嚴起來。他們是劉顯師伯的得意門生，雖然并非真傳身份，但這一批真傳年齡尚幼，其中還包含無相峰的二位湊數的，因而這兩名金丹也算得靈劍派的門面。由此可見，堂中坐著的那位外賓受到了何等的重視，恐怕不只是一般的門派長老。

二位真傳來的很迅速。除卻親眼目睹空中追逐戰，當機立斷御劍看熱鬧的第一批修士，靈劍堂前還沒圍上多少人，于是他們很輕松地就走到了前排。

“這里面的是何方神圣啊？”路明非探頭探腦地問道。

“不知道，可能是師父的姘頭。因為她始亂終棄而找上門來……”王陸回答，“岳師兄你不要用這樣的表情看著我，我亂說的。”

路明非轉頭，看見了一位老熟人——岳云師兄。

“王陸師兄，慎言！”岳云把他們拉到一邊，小聲地說，“靈劍堂里的那位，可是盛京仙門的人！”

“盛京仙門？”路明非吃了一驚。來到這里大概兩個月，這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可就在這兩個月中，盛京仙門的名字可是不止一次地聽說——那不是萬仙盟永遠正確永遠光輝的老大哥，數千修仙宗門的燈塔嗎？

“他們不是一直標榜自己平等博愛，寬容大量嗎？”王陸問道，“這會兒都追到山門里了？圖啥啊？”

“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那盛京仙門的長老來勢洶洶，氣焰逼人。”岳云有些嚴肅地說，“據說這次事情鬧得很大，對方說什么也不肯罷休，現在連掌門真人都在里面作陪。”

“別的不說，我師父來的時候臉色就相當的不妙，現在他老人家估計已經和三長老一起把五長老控制住了。”

岳云陳述完當前十分嚴峻的現狀后，隨即跟上一段苦口婆心的勸告：“二位師兄，你們還是先回無相峰為妙，免得留在此地受到牽連。”

眼見岳云說的鄭重，二人心中不由得一沉：真鬧大了？

別看王舞平日里總是一副胡作非為的樣子，但在路明非和王陸心中，師父并非是個掌握不到分寸的蠢人——就說上次洗劫青云峰，她裝滿口袋后飄飄然遠去，把長老們氣的打跌，也沒見天劍堂哪個師叔一劍光寒十九州給王舞斬了。

她似乎總能拿捏住別人的底線，然后在那條底線上反復橫跳……不過這次貌似是失手了。

路明非正想著，忽然見得靈劍堂內，一名身材高大的修士邁步而出，步伐卻顯得急躁不安，那人出門以后，就在門口轉起了圈子，然而每一步落下，石板地上都會生出許多綠草野花，幾圈下來，靈劍堂前竟是一片綠蔭！

看似神奇，其實卻說明修士心神不安，已經無法控制體內法力，外泄之下才有這種效果。而能令一名修為高明的修士心神不安，堂內發生了什么就更引人好奇。

但二人又怎會認不出，那是和自己的師父交好的七長老傲觀海？

能讓那個樂觀開朗的黑叔叔煩躁成這個樣子，靈劍堂內發生的事情似乎已經不言而喻了。

“你們終于到了！”

黑叔叔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二位真傳的腦海中，元嬰真人要和人說話，根本不必開口，以那強大的元神之力，一個念頭過去，就能直接侵入對方意識。不過此時傲觀海所用的，并不涉及元神之力，只是簡單的傳音入密的法術。

這門法術是雙向溝通，只要在腦中想好了應答，就可以直接回話。不過這一次黑師叔根本沒給他們說話的機會，一上來就狂倒苦水。

“這盛京仙門的人可真是霸道，一入山就大喊大叫，讓掌門交出人來。后來掌門出面和他交涉，他毫無證據便栽贓陷害五師姐，強迫咱們靈劍派低頭，簡直，簡直蠻不講理！偏偏師兄還要跟他交涉，真是，這有什么可交涉的啊！？要我說，就該把那蠻橫無理之人驅逐山門，盛京仙門又怎么了？盛京仙門就可以胡作非為了？”

雖然相處不久，但是就目前來說自己這個師父向來福大命大……路明非剛想安慰兩句，結果話還沒說完，堂內就傳來一聲嘆息，插入了兩人的傳音入密之中：“師弟，進來。”

傲觀海認真搖了搖頭：“師兄你現在是綏靖妥協派，我堅決不與你為伍！”

掌門又好氣又好笑：“你這又是跟五師妹胡亂學的什么怪詞！？誰綏靖妥協了？好了你趕快進來，別讓外面的弟子看了笑話。”

說完，一股無形卻不可抗拒的力量就將傲觀海拽了回去。

至于堂外的弟子，自然更是議論紛紛，卻不得要領，只能胡亂猜測。

縱使以岳云的定力，此時也有些心癢難耐，不禁問道：“二位師兄，你們覺得……誒？何時走的？”

王陸與路明非早就跑沒影了。

……

此時，靈劍堂內，靈劍派多位長老聚集此地，并排坐在堂中一側，另一側則只坐了一人，那人身材高挑，鶴發童顏，面對著幾位靈劍長老，神色間有一絲倨傲之意。身后兩名年輕的弟子靜靜地候著，一言不發。

不多時，那人輕敲桌沿，肅聲道：“靈劍派貴為五絕之一，卻出了這么個敗類！我的要求很簡單，交出王舞，賠償損失，并且請你們為損害我們盛京仙門的名譽一事公開道歉！”

那人聲音咄咄逼人，說話間肆無忌憚的目光掃過各位長老，毫無禮數可言。

幾名長老神色都有些不快，然而掌門風吟卻無所謂地呵呵笑著：“志峰真人，既然你是代表盛京仙門而來，我們自然不會怠慢了你。還請稍安勿躁，待我們核實后，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風吟拍了拍手：“來人，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