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無休止的顛簸，伴隨著的還有車輪單調的吱呀聲。自從艾德.史塔克從海疆城下船后，陪伴著他與女兒的就一直是這些......

護送他們的船長在城鎮里買了輛裝貨用的馬車，自那之后每逢白天，艾德和女兒就一直縮在黑暗的車廂里，每一次顛簸都讓受傷的腿骨傳來一陣隱痛和酸麻感。意識也在清晰與模糊間來回切換，讓他處在了一種似睡非睡的狀態，區別就是，醒著的他總在想還活著的家人們，想還在紅堡被監禁的珊莎，想自己的夫人凱特琳，想自己在臨冬城的兩個小兒子，想自己年幼但卻已經初次領軍的兒子羅柏。

而當他睡著時，能想的東西就由不得他了，黑暗里的夢永遠是君臨的那些噩夢，那些他不想再回憶的故事和臉龐。就比如此刻，漆黑的王座廳又在夢境中浮現，火光微弱，只能看見王座上的一道人影，不是勞勃，也不是喬佛里，而是一位穿著騎士裝扮的男人。

寂靜，仿佛連火焰的咆哮都在那一刻停滯了。

場景又回到了勞勃叛亂時拿下勝利的那天，他帶隊沖進紅堡，卻看到坦格利安的那位瘋王死于自己的鐵衛劍下......

在他眼前，詹姆·蘭尼斯特端坐在鐵王座上，染血的長劍被他橫在膝前，和之前的那次不同的是，這次的弒君者沒有說話。那張英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勝利的喜悅，沒有背叛君主的惶恐，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只有死寂一般的漠然。

艾德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竄起，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然后，他看到詹姆盔甲光潔的胸甲上，反射出了身后熊熊燃燒的烈焰。那火焰扭曲、跳動、放大，仿佛要吞噬一切，連同自己和那個王座上的金發騎士一起......

“父親！”

一聲壓抑的低呼將艾德從噩夢中拽了出來。他劇烈地喘息著，額頭上布滿冷汗，心臟狂跳不止，仿佛剛剛真的在王座廳里奔跑過。那火焰灼熱的氣息還殘留在感官里。

“父親，您做噩夢了嗎？”那個細小顫抖的聲音又響起來，帶著濃濃的擔憂。

艾德定了定神，借著車廂壁板縫隙透進來的微光，看到女兒艾莉亞正蜷縮在對面角落的陰影里。

“沒事，艾莉亞，只是一個……舊的回憶。”艾德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他試圖移動一下，受傷的腿立刻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讓他倒吸一口冷氣，也徹底驅散了夢境的余魘。

車廂門也被拉開了，光線十分刺眼。那個叫法羅的布拉佛斯船長遞來水囊。“喝點水吧大人，小姐。我們今天應該就能到了，但還要走一段路才行。”

艾德接過了水，沙啞地問：“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但按地圖來，應該是快到上面的那個國王大道了，從那里一直直走下去，奔流城就不遠了。”法羅回答道。

馬車繼續前行。艾德透過縫隙窺視陌生的景色，低矮的丘陵，石砌的農舍，風格迥異。不知為何，培提爾·貝里席和瓦里斯那兩張充滿算計的臉又浮現在腦海，不安像藤蔓一樣生長著，讓人忍不住會起疑心。

在一次短暫的休息時，艾德忍不住再次試探，提及君臨的追兵和對目的地的憂慮。

法羅船長正在檢查馬匹，聞言轉過頭，那雙看慣了風浪的眼睛銳利地掃過艾德，仿佛能穿透他努力維持的鎮定。

“史塔克大人，”他的聲音毫無波瀾，“如果我們要害您，您覺得您還能清醒地躺在這里，腿上的繃帶還帶著藥味嗎？我們這些生意人比你們宮廷那套要干脆利落些。我們拿錢辦事，也講信譽，雇主要求安全送達，那我們就會盡全力做到。”

這番近乎冷酷的職業宣言，反而奇異地讓艾德緊繃的神經松弛了一絲。

是啊，自己和女兒的這條命都是他們救的，何必還要這么多此一舉呢？

直到艾德注意到道路變得寬闊平坦，發現真的是他所熟悉的國王大道時，這番疑慮才得以消解。而更讓他驚訝的是，沿途雖能看到戰爭創傷，卻不見一個蘭尼斯特士兵，反而偶爾能看到佩戴冰原狼或鱒魚徽章的巡邏兵。

泰溫的大軍呢？難道羅柏和凱特的家人已經把他打回西境了嗎？

這是種美好的幻想，雖然艾德現在的心態已經很難再這么樂觀了......

“父親，這里沒有獅子那邊的人，我們是不是快到了？”縮在陰影里的艾莉亞小聲問道。

這些天她大多時間很安靜，要么睡覺，要么睜著大眼睛看著車頂，與以往那個活潑好動的野丫頭判若兩人。

“是的，艾莉亞。”艾德溫和地說，向她伸出手。艾莉亞立刻挪過來，緊緊靠著他，小手冰涼。

“你這幾天好像很難過，是嚇到了嗎？”艾德問向懷里的女兒。

“我在想君臨的事情，西里歐他......”

艾德知道女兒在說誰，那位教她劍術的布拉佛斯大師，說起來那個劫牢救自己的人也是布拉佛斯人，這些護送自己和女兒的人也是，這倒也讓艾德開始對這些人有了些許好奇，忍不住去想他們這么做的最終目的到底是什么。

“父親，他是為了讓我逃跑才死掉的，被那個馬林.特蘭給......”

似是感受到女兒的肩膀在顫抖，艾德的心也被攥住了。他將女兒摟得更緊些，安慰道：“我知道，孩子，我知道。西利歐·佛瑞爾是一位真正的劍士，他恪守了他的職責，用最大的勇氣保護了你。記住他，艾莉亞，記住他教給你的東西，記住他的勇敢，讓他的精神活在你的心里。”

“那馬林.特蘭會得到制裁嗎？”艾莉亞問道。

“若時機成熟，他會的......”

雖然是這么說，但也只能起到安慰作用，此刻的艾德內心只有彷徨，他畢竟辜負了勞勃，也辜負了自己首相的職責，讓君臨真正落入了蘭尼斯特手中。

但至少在接下來的路程里，艾莉亞的情緒稍微好轉了一些。她開始更多地看著窗外，偶爾會問艾德關于河間地、關于奔流城、關于外祖父家族的事情。

艾德盡量耐心地回答，享受著這難得的、劫后余生的溫情時刻，盡管腿傷依舊疼痛，前路依舊迷霧重重。

他也更加留意觀察，發現沿途的秩序確實在恢復，北境和河間地的士兵們雖然面帶疲憊，但眼神中有一種堅定的光芒。

終于，在一個黃昏時分，馬車緩緩減速。法羅船長敲了敲車廂壁，用他那生硬的通用語說道：“大人，小姐，我們終于到了。”

艾德掙扎著坐直身體，艾莉亞也緊張地扒在縫隙邊向外看。

遠處，奔流城那熟悉的輪廓矗立在三條河流交匯的巨巖上，城墻上，徒利家族的藍紅鱒魚旗和史塔克家族的冰原狼旗也在一同飄揚著，至少現在看來，局勢還不算太糟。

雖然不是北境，但這里是凱特琳的根，是他的兒子此刻駐扎的地方。艾德深吸了一口氣，握緊了女兒的手。漫長的監禁與逃亡似乎結束了，但他知道，真正的挑戰或許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