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理猛地嗆咳起來，腥臭的污水從喉嚨里噴涌而出。他伏在床邊劇烈喘息，肺部火燒火燎，每一次吸氣都帶著下水道特有的腐霉味。冰涼的瓷磚透過粗糙的實驗袍傳來，驅散了些許昏沉。

他撐著床沿坐起，環顧這間深藏地下的房間。昏黃的魔導燈光在滲水的石壁上投下搖曳光影，空氣里混雜著機油、金屬冷卻后的鐵腥氣，以及揮之不去的潮濕霉味。四周堆滿了形態各異的魔導造物：有的骨架裸露，管線如糾纏的藤蔓；有的外殼焦黑，指示燈詭異地明滅；敞開的木箱里胡亂塞著辨不清用途的零件和沾滿油污的工具。

身上的污穢衣服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洗得發白、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寬大實驗袍。地板雖然不可避免地濺著幾滴新滴落的機油與冷卻液混合物，卻罕見地沒有積起絲毫灰塵。

“系統，時間。”“當前時間：凌晨 3:56。”冰冷的回應在腦海響起。

蘇理赤腳踩上冰冷的地板，刺骨的寒意讓他微微一顫。他推開吱呀作響的鐵門。

門外是一條幽深的隧道，粗糲的石壁不斷滲出冷凝水珠。昏黃的光線下，幾個半人高的金屬造物正緩慢移動。它們黃銅外殼布滿凹痕，頂部嵌著齒輪驅動的多面鏡片，細長的金屬臂末端毛刷刮擦著地面，發出沙沙輕響，關節處嘶嘶逸散著稀薄蒸汽。

（機器人？在這個魔法世界？）蘇理心中一緊，戒備瞬間拉滿。他推門而出，腳步聲在空曠隧道里異常清晰。離他最近的那個圓筒狀造物猛地停下動作。鏡片中的紅光急促閃爍，隨即投射出向內收縮的藍色光束，聚焦在他身上，伴隨著低沉、類似齒輪高速嚙合的嗡鳴聲。寂靜持續了約五秒。

“先生，我是工具四十二號。”它體內零件發出更明顯的嗡鳴，聲音是毫無頓挫的合成音，“您的蘇醒已被記錄。請問是否需要治療或申請其他輔助服務？”它將折疊的清掃臂收回，笨拙地調整底盤方向，將“正面”完全轉向蘇理。

（暫時…沒敵意？）蘇理暗自評估，體內微薄的魔力悄然流轉。“告訴我，這是哪里？”“識別請求：地理位置…”四十二號的鏡片光芒閃爍節奏加快，發出急促的“滴滴”音。“嘀…已核實：您目前位于海瀾城生活垃圾與綜合污水處理中心，第三區，貯藏區隔離間。”

“誰帶我來的？”

蘇理追問，目光緊鎖鏡片。

“嘀…日志檢索中…”

短暫的電子靜默。

“您于今日02:17，在沉淀池，被維護機器人‘工具十七號’發現。生命體征微弱。經管理員彌賽亞授權，執行‘緊急拾取預案’。后續生命維持由醫療單元組的工具一百三十七號執行。救助協議簽署者：安奈·科瑞大魔法師。”

“主人？管理員？”

“定義列表：主權限者—安奈·科瑞，大魔法法師，處理中心負責人。次權限者—核心意識節點：彌賽亞(Messiah)，負責本分區所有維護單元調度、網絡管理，權限界定為‘母親’。”

“他們現在在哪？我想當面感謝科瑞先生。”

“嘀…目標定位…警告：目標狀態[深度沉浸-不可中斷]。”042伸出一根短小金屬臂，指向隧道深處的黑暗，“主人正在主工作區。路徑：沿此通道直行至盡頭黑色雙開閘門區。強行接近可能觸發[防衛協議-11]。”

蘇理不再多言，徑直走向所指方向。幽長隧道里，數個型號不同、負責清掃或搬運的“單元”與他擦肩而過，它們的鏡片掃過他如同掃過一段移動的管道，毫無反應。

盡頭，一扇厚重的、布滿管道和閃爍符文的金屬門虛掩著。刺眼炫目的強光從門縫擠出，震耳欲聾的噪音洪流洶涌而出——高頻能量嘶鳴、金屬切割刮擦、電弧噼啪爆響、引擎低頻嗡鳴，交織成一片工業地獄的合奏！

蘇理推門而入。

門后的景象瞬間攫住了呼吸。高聳的穹頂下，空間被塞得密不透風：巨大的機械臂如巨獸肢節般翻飛；旋轉的工作平臺上懸浮著璀璨的魔導符文水晶陣列；小山般的魔導合金錠、能量水晶、零件坯料堆疊至天花板。數十個更靈巧的“工具”在鋼鐵叢林中高效穿梭。

噪音的核心，是中央被半成品零件和龐大儀器包圍的“孤島”。一個瘦削的中年男人——安奈·科瑞——被無形的力場托舉在半空。他穿著沾滿油污的白大褂，頭發蓬亂，臉上刻滿疲憊，但眼鏡后的雙眼卻燃燒著駭人的專注。雙手以非人的速度在一塊巨大金屬面板上刻蝕著令人眩暈的立體魔紋！指尖劃過之處，壓縮到極致的魔法能量流淌成線，發出高頻滋滋聲，激起微弱的空間漣漪。他對周遭狂暴的環境充耳不聞，對蘇理的到來更是毫無所覺。

蘇理剛要開口。

“公民身份未記錄生命體。”

一個平穩、毫無起伏的合成音，突兀地在蘇理身側不到半米處響起。

蘇理心臟驟縮，猛地扭頭！一個高大的身影如同從陰影中析出般，“滑”到他身側。沒有腳步聲，沒有氣流擾動。暗銀色骨架嵌著細密符文板，關節處齒輪精密嚙合。流線型的頭顱上，平滑的墨晶鏡面清晰映出蘇理驚愕的臉。

“您的蘇醒符合預期生理模型。我是彌賽亞。”合成音直接從頭部傳出。

（這造物……）蘇理心中高度警覺。

“是你救了我？”

“準確描述：發現于污水沉淀池，生命體征瀕臨消亡。執行‘拾取’指令的是‘工具十七號’。執行‘基礎凈化’、‘生命維持’的是‘工具一百三十七’。我負責統籌指令與資源調配。主人簽署了實驗性醫療符文陣列的激活許可。”

彌賽亞的鏡面微不可察地調整角度。

“您的原衣物已完成凈化，存放于預備離境緩沖區。請隨我取回。確認無其他需求后，請遵循系統引導標識離開。主人指示：非核心人員不得滯留。”

語氣無情緒，卻帶著不容商榷的驅離。

蘇理看向遠處懸浮于魔法光流中、對這邊毫無反應的科瑞——那眼神掃過時，如同瞥見鞋底沾上的污漬，漠然而迅疾地移開——瞬間理解了那份深入骨髓的冷漠。自己在他眼中，不過是實驗過程中被意外拾取、污染了神圣工作環境的麻煩因子。

“明白了。”蘇理點頭，跟著彌賽亞走向工坊另一側的出口。

穿過一道隔音屏障門，震耳欲聾的嗡鳴驟降。取而代之的，是雷鳴般的轟鳴灌入耳膜。

懸空的透明玻璃棧道下方，是無法形容的景象：一道無比寬闊的污穢洪流——渾濁的污水、腐爛的廚余、廢棄的魔導零件、破碎的布料、難以辨認的有機腐爛物——裹挾著令人窒息的、如同屠宰場深處的濃烈惡臭，以無可阻擋之勢，向著下方無盡的黑暗深淵轟然傾瀉！

在那黑暗深淵的底部，洪流墜落的核心，懸浮著一個直徑十數米、令周圍光線扭曲的詭異漩渦。漩渦中心，是一片深邃得仿佛要吸噬所有目光的、持續旋轉的絕對漆黑！那是空間被蠻力撕開的口子——黑洞法陣。

它像一個終極的湮滅之口，冷酷地吞噬著整座海瀾城排放下來的一切污穢。所有的形態、聲響、氣味，都在那無聲旋轉的黑暗面前被徹底終結。

彌賽亞鏡面頭部轉向那片末日景象：“海瀾城所有非回收物的最終歸處：湮滅之口。”它的聲音穿透瀑布的轟鳴，“若無生命體征，您的歸處，便是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