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鈴響時，林小滿把練習冊塞進書包最底層，像藏起一個見不得人的秘密。值日生在掃地，掃帚劃過地面的聲音沙沙響，混著同學收拾書包的動靜，可她總覺得耳朵里空空的，只有陳硯那句沒說完的“林小滿“在反復回蕩。

她磨磨蹭蹭地收拾東西，直到教室里只剩她一個人。夕陽把窗框的影子投在地上，像道歪斜的斑馬線，她踩著那道線往外走，腳步不由自主地拐向教學樓后的貓窩。

三花貓還在，正蜷在破紙箱里舔爪子。林小滿蹲下來，摸了摸口袋，早上沒吃完的蘋果還在，被體溫焐得溫熱。她把蘋果切成小塊，學著陳硯的樣子撒在地上，指尖觸到冰涼的水泥地，突然想起他那天卷起來的袖子——確實干干凈凈，連顆痣都沒有。

“他們說你有疤。“她對著貓輕聲說，聲音被風吹得散了形，“可我沒看見啊?！?

貓叼起蘋果塊，跳下紙箱往灌木叢鉆，尾巴掃過她的手背，帶著點粗糙的暖意。林小滿看著它消失的方向，忽然站起身往校門口跑。

校外的巷口就是李夢說的“案發現場“，窄窄的過道兩旁堆著垃圾桶，墻面上被人用紅漆噴了歪歪扭扭的“拆“字。林小滿踩著碎石子往里走，墻角的臺階上果然有幾道新鮮的劃痕，像是被什么東西磕過，旁邊還落著片撕碎的校服布料，藍白相間，跟陳硯穿的那套一模一樣。

她撿起那片布料，邊緣毛毛糙糙的，像是被人硬生生扯下來的。風從巷口灌進來，帶著垃圾桶的餿味，她忽然聽見身后有腳步聲，猛地回頭，看見陳硯站在巷口，背著書包，右手緊緊攥著什么，指節都泛了白。

四目相對的瞬間，林小滿像被施了定身咒，手里的布料忘了扔，嘴巴也張不開。陳硯的臉在夕陽下顯得很白，左眼下方有塊淡淡的淤青，不仔細看看不出來，此刻卻像根刺，扎得她眼睛發酸。

“你怎么在這？“他先開了口，聲音比平時低了些，左臂的袖子拉得筆直，連手腕都遮住了，“快回家吧，這里...不安全?！?

“你的胳膊...“林小滿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他們說你有疤?！?

陳硯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攥著書包帶的手更緊了，指縫里露出點白色的東西，像是藥棉?！皼]有，“他飛快地說，眼睛往別處瞟，“他們看錯了?！?

“那你臉上的傷...“

“是...是不小心撞的?！八拖骂^，額前的碎發遮住眼睛，“林小滿，你別聽他們瞎傳，我爸他...他就是出差了，不是...不是他們說的那樣?！?

他說話時語速很快，像怕被打斷，尾音卻越來越弱，最后幾個字幾乎要融進風里。林小滿看著他緊繃的側臉，突然想起早上他投來的那個眼神——不是求助，更像是種確認，確認她會不會像別人一樣，用那些難聽的話把他釘在原地。

而她當時，卻把頭埋得那么低。

“我知道?！傲中M往前邁了一步，把手里的布料遞給他，“這個是你的吧？“

陳硯的目光落在布料上，瞳孔縮了縮，伸手接過去時，左手不小心從袖子里滑出來——手肘下方有塊紅腫的擦傷，上面涂著淡黃色的藥水，邊緣還沾著點血痂，根本不是什么“沒愈合的傷口“，更沒有像蚯蚓一樣的疤。

“這是...“林小滿的話哽在喉嚨里。

“昨天放學，看見幾個高年級的搶低年級學生的錢，“陳硯把布料攥成一團，聲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語，“我就...我就喊了一聲，他們追過來，把我推在臺階上了?！八D了頓，抬起頭時，眼睛里蒙著層水汽，“那幾個不是黃毛，是染了紅毛...他們說要是敢告訴老師，就天天堵我?！?

風卷起地上的紙屑，打著旋兒飛過。林小滿突然想起那些謠言——“黃毛“、“賭債“、“混社會“，原來都是被人胡亂拼湊的碎片，像哈哈鏡里的影子，把一個想護著學弟的少年，歪曲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樣。

“那你為什么不解釋？“她問。

陳硯低下頭，用沒受傷的右手撓了撓后腦勺，動作和喂貓時一模一樣：“我說了，他們會信嗎？李夢說她看見我被黃毛堵著，大家都信她...我爸去年生了場大病，家里確實欠了錢，但不是賭債，是醫藥費...他們要是知道了，會不會更覺得我好欺負？“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貼在斑駁的墻面上，像個孤單的感嘆號。林小滿突然覺得鼻子很酸，她想起自己今早的沉默，想起那些躲在人群里的哄笑，想起陳硯喂貓時的溫柔，解不出題時的著急，還有此刻眼里的慌張。

“我信。“她吸了吸鼻子，聲音很響，“我見過你喂貓，見過你給同桌借橡皮，見過你做不出題時抓頭發...我知道你不是他們說的那樣?！?

陳硯猛地抬起頭，眼睛亮了一下，像被點燃的星火。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又把話咽了回去，只是咧開嘴，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對了，“林小滿從書包里掏出練習冊，翻到那道被墨團弄臟的二次函數題，“這道題你會做嗎？我卡了好久。“

陳硯湊過來看，左臂小心地抬著，不讓傷口碰到書頁。“這個啊，“他指著拋物線的頂點，“你得先找對稱軸，就像...就像找貓窩的位置，得知道中心在哪兒才行?！?

他說話時，巷口的風好像都變溫柔了，帶著點晚夏的暖意。林小滿看著他認真的側臉，突然覺得練習冊上的墨團不再刺眼，掌心的掐痕也不那么疼了——有些聲音或許會被謠言淹沒，但那些真正見過的溫柔，總會像貓爪印一樣，悄悄留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