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張姨的旁觀者清
- 七載青靄沉
- 燼余長生
- 2517字
- 2025-07-30 20:58:03
清晨的陽光,帶著雪后特有的清冽與明亮,慷慨地灑滿“青靄花舍”??諝庵袕浡┫诘那鍧櫄庀?,混合著新到鮮花的芬芳——飽滿的向日葵、嬌嫩的香豌豆、還有帶著松木清香的諾貝松枝。細小的水滴從屋檐墜落,敲打在窗外的石階上,發出清脆的嘀嗒聲,像在演奏一首寧靜的晨曲。
沈青靄坐在靠窗的小圓桌旁,面前放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茉莉花茶。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杯壁,目光卻失焦地落在窗外。雪停了,世界一片潔凈的銀白,陽光在積雪上跳躍,刺得人眼睛發酸。然而,她的腦海里,依舊翻涌著昨夜的風雪,以及風雪中,那個男人低沉而清晰的話語,如同烙印般揮之不去。
“從十六歲起,我的目光,就只習慣追尋一個叫沈青靄的女孩?!?
“這七年…只是習慣了,無法停止?!?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打在她重構中的世界觀上。謝觀沉…那個她以為冷冽如冰霧、甚至帶著點“商業威脅”的鄰居,竟然…竟然在沉默中,凝視了她整整七年?甚至更久?這個認知帶來的沖擊,遠比那枚掉落的鉆戒更讓她心神劇震。她甚至記不清自己是如何回到花店的,只記得腳下積雪的冰冷,和心中那片巨大的、無聲的空白。
“青靄啊,”溫和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在身邊響起。
沈青靄猛地回過神,才發現張姨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她對面的椅子上,手里也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張姨的臉上帶著慣常的慈和笑容,眼神卻格外通透,仿佛能一眼看穿她此刻內心的驚濤駭浪和茫然無措。
“張姨…”沈青靄的聲音有些干澀,想扯出一個笑容,卻顯得無比勉強。
張姨沒有追問昨夜發生了什么,也沒有提那個消失了大半天的謝老板,“觀沉咖啡”今早也罕見地延遲開門了。她只是輕輕吹了吹茶杯上的熱氣,目光溫和地落在沈青靄蒼白的臉上,像看著自家心緒不寧的孩子。
“今兒天兒真好,雪停了,太陽也出來了?!睆堃痰穆曇舨患辈痪?,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就是后巷那幾株向日葵,被雪壓彎了頭,怪心疼人的。我剛去給它們撥了撥雪,這不,都挺直腰桿沖著太陽笑了?!彼f著,指了指窗外墻角幾株金燦燦的向日葵,它們在撥開積雪后,果然精神抖擻地迎著朝陽。
沈青靄順著她的手指望去,那明亮的金色刺入眼簾,帶來一絲暖意。
張姨抿了口茶,放下杯子,目光悠悠地轉向花店深處那個冰裂紋青瓷瓶。七支紫色的郁金香在晨光中靜默,其中一支的邊緣還帶著昨夜風雪的微痕。
“這人哪,有時候就像這雪后的花兒?!睆堃痰穆曇糨p輕的,像在講述一個古老的故事,“看著是被壓彎了,蔫頭耷腦的,可心里頭那股子向著光亮的勁兒,一直都在。就等那么一個人,或者一陣風,輕輕拂去蓋在上頭的雪…那精氣神兒,立馬就回來了?!?
她頓了頓,目光轉回沈青靄,帶著洞悉一切的溫和:“青靄,你覺得,這世上最深沉的東西是什么?”
沈青靄怔了怔,下意識地搖頭。她現在腦子一片混亂。
“是海?”張姨自問自答,“海再深,也有底。是山?山再高,也能量?!彼龘u了搖頭,指尖點了點自己的心口,“依我看啊,最深沉也最難量的,是有些人心里的那份‘習慣’。”
沈青靄的心猛地一跳。
“不是掛在嘴邊天花亂墜的喜歡,不是轟轟烈烈要死要活的追求。”張姨的目光變得悠遠,仿佛想起了什么,“就是一種…成了本能的習慣。習慣了在人群里一眼找到那個身影,習慣了留意她喜歡什么、討厭什么,習慣了在她需要的時候,哪怕笨手笨腳、藏著掖著,也想遞過去一點微不足道的暖意…”
張姨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敲打在沈青靄的心上。她描述的,不正是謝觀沉昨夜袒露的那種…“無法停止的習慣”嗎?
“就像…”張姨微微傾身,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帶著分享秘密般的親昵,“…那年夏天,暴雨來得邪乎,后巷下水堵了,積水差點淹到花舍門檻。第二天天剛亮,我就瞧見有人影在咱店后頭忙活。穿著深色雨衣,帽檐壓得低低的,正吭哧吭哧地清理堵住的排水口,還搬了沙袋把低洼處墊高了。那身影,瞧著…挺像對面那位謝老板?!彼馕渡铋L地看了沈青靄一眼,“當時我還納悶,物業這么勤快?后來才聽人說,物業是中午才來的?!?
沈青靄的呼吸一滯。暴雨…排水口…沙袋?她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她只記得那次暴雨后,花舍安然無恙,她還以為是地勢好!
“還有一次,”張姨繼續道,語氣平和得像在聊家常,“你重感冒,燒得迷迷糊糊,提前關了店回家休息。第二天我來開門,發現門縫底下塞著個小藥盒,里頭是退燒藥和消炎藥,還有…一張小紙片?!睆堃虖膰箍诖?,摸索出一張保存得很好的、只有指甲蓋大小的紙片,輕輕推到沈青靄面前。
紙片上,沒有任何文字。只有用黑色簽字筆,極其簡練又傳神地勾勒出的一朵…含苞待放的紫色郁金香。
沈青靄的指尖觸碰到那張微涼的紙片,如同觸電般縮回。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悶得發疼。匿名藥盒…紫色郁金香簡筆畫…這些被忽略的細節,此刻如同散落的拼圖碎片,在張姨的話語中,被一片片撿起,拼湊出完全不同的圖案——那沉默“冷霧”之下,笨拙卻持續傳遞的暖流。
“青靄,”張姨看著她瞬間煞白的臉色和微紅的眼眶,聲音更加柔和,卻帶著一種穿透歲月煙塵的力量,“有些人啊,他們心里的愛,不是擺在櫥窗里招搖的玫瑰。它是長在地底下的根,是冬天里捂著的一爐暗火,是…成了習慣的目光。他們不習慣說,甚至怕說出來就成了負擔,驚擾了那個被他們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張姨伸出手,溫暖粗糙的手掌輕輕覆蓋在沈青靄冰涼的手背上。
“所以啊,有時候,那層看起來冷冰冰的霧,”她輕輕拍了拍沈青靄的手,目光慈和而通透,“底下藏著的,興許是比鉆石還燙、比七年時光還沉的…習慣?!?
張姨說完,便不再言語。她端起茶杯,慢慢地喝著,目光溫和地望向窗外沐浴在晨光中的向日葵,留下滿室的寧靜和裊裊茶香,給沈青靄消化這驚心動魄的“旁觀者清”。
沈青靄怔怔地坐在那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張小小的、畫著紫郁金香的紙片。陽光透過玻璃窗,暖暖地照在她身上,卻照不進她此刻翻江倒海的內心。
暴雨夜的沙袋…高燒時的藥盒與郁金香簡筆畫…
習慣的目光…地底下的根…冬天捂著的暗火…
張姨的話語,如同另一股溫柔卻強勁的風,徹底吹散了籠罩在謝觀沉身上那層她自以為是的“冷霧”,露出了底下深埋的、滾燙的、名為“習慣”的真相。
掌心里,那張小小的紙片,仿佛還殘留著昨夜風雪的涼意,卻又像一塊小小的炭火,熨帖著她冰涼的手心,也灼燒著她重建中的認知。
窗外的向日葵,在晨光中,綻放得更加燦爛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