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
謝觀沉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穿透呼嘯的風雪,穩穩地落入沈青靄因憤怒和驚愕而翻涌的心湖。那短暫的停頓,仿佛抽走了周遭所有的空氣,只留下風雪撲打在兩人身上的簌簌聲,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依舊托著那片小小的、被雪水微微濡濕的紫色郁金香花瓣。指尖平穩,動作珍視。他沒有看那枚幾乎要灼傷她掌心的鉆戒,也沒有立刻移開目光。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風雪也無法撼動的幽潭,沉沉地鎖著她,那里面翻涌的復雜情緒——震驚褪去后顯露出的了然、沉淀已久的沉重、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痛楚——此刻都化作了一種近乎穿透時光的專注。
他的目光,仿佛真的越過了眼前紛飛的雪花,越過了七年沉默累積的塵埃,直直地望進了那個遙遠的、連沈青靄自己都快淡忘的源頭。
“因為…”他再次開口,聲音比風雪更沉靜,卻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力量,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烙印在冰冷的空氣里,也烙印在她混亂的感知中:
“從十六歲起,我的目光,就只習慣追尋一個叫沈青靄的女孩。”
風雪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了。
沈青靄腦中所有的憤怒咆哮、所有的屈辱控訴、所有關于“所有權”、“玩物”、“羞辱”的激烈質問,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掐滅。她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連呼吸都忘記了。耳朵里嗡嗡作響,只有他那句話,如同驚雷過后的余響,一遍遍回蕩——
從十六歲起…
目光…只習慣追尋…
沈青靄…
十六歲?!
那個穿著寬大校服、扎著馬尾、笑起來像個小太陽的…自己?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排山倒海般的沖擊力,讓她眼前陣陣發黑。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掌心的鉆戒,那冰冷的、堅硬的、象征著“越界”和“羞辱”的物證,此刻仿佛變成了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指尖發顫。她想握緊,卻使不上力;想丟掉,卻動彈不得。
謝觀沉仿佛沒有看到她的震驚失語。他依舊維持著托舉那片花瓣的姿態,目光沉靜地鎖著她,繼續用那種低沉而平緩的語調,訴說著一個跨越了漫長歲月的秘密:
“這七年…”他微微頓了頓,目光似乎掠過她身后“青靄花舍”在風雪中朦朧的招牌,“…只是習慣了,無法停止。”
他的聲音里沒有刻意的煽情,沒有委屈的辯解,只有一種陳述事實般的平靜,卻比任何激烈的言辭都更具穿透力。那平靜之下,是深潭底部洶涌了太久、已然沉淀為習慣的暗流。
“像習慣清晨第一縷光落在窗臺,習慣咖啡豆研磨時的低鳴…”他的視線終于從她臉上,緩緩移向指尖那片小小的紫色,“…習慣在每個月的這一天,看著一束紫郁金香,安靜地出現在你的門扉。”
他說話時,呼出的白氣在兩人之間氤氳,模糊了彼此的輪廓,卻讓那低沉的聲音更加清晰。肩頭的落雪又積了一層,他卻渾然未覺。
“我不知道該怎么靠近。”他微微垂下眼簾,看著那片脆弱的花瓣,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緒,聲音里第一次透出一絲幾不可察的澀然,“怕靠近了,這藏了太久的習慣…會驚擾到你。”
“也怕…”他再次抬眸,目光重新鎖住她,那眼神深邃得仿佛要將她吸進去,帶著一種坦然的脆弱,“…連這樣遠遠看著的資格,都失去。”
風雪依舊在呼嘯,卷動著他的衣角,吹亂了他額前幾縷黑發。路燈昏黃的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站在那里,肩背挺直,像一棵沉默扎根于風雪中的樹。托著花瓣的指尖穩定,眼神坦蕩而沉靜,沒有祈求,沒有辯解,只有一種將深埋心底、幾乎成為生命本能的習慣,徹底袒露出來的孤注一擲。
那片小小的紫色花瓣,在他微涼的指尖,在昏黃的光線下,在紛飛的雪花中,靜默地躺著。它不再僅僅是花束的一部分,它成了七年漫長注視、沉默習慣的微小見證,成了跨越時光鴻溝遞來的一枚無聲信物。
沈青靄的世界,在他那句“從十六歲起”出口的瞬間,就徹底顛覆、碎裂、然后陷入了一片死寂的空白。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風雪刮過耳畔的嗡鳴,和那句如同魔咒般在她腦海中反復回響的低沉話語:
“我的目光,就只習慣追尋一個叫沈青靄的女孩。”
“這七年…只是習慣了,無法停止。”
掌心的鉆戒,不知何時已從她僵硬的手指間滑落,“叮”的一聲輕響,掉落在腳下松軟的積雪里,迅速被落雪掩蓋,只留下一個淺淺的凹痕。而她,渾然未覺。
她只是怔怔地、失魂落魄地望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到極致的男人——謝觀沉。籠罩他七年的那層“冷霧”,在此刻被這驚心動魄的告白徹底撕碎、蒸騰,露出了底下深不見底的、名為“沈青靄”的幽潭。
風雪迷了眼,也迷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