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沙頭角的黃金海嘯
- 風起八零:從磁帶倒爺到商業教父
- 普通舊朋友
- 7106字
- 2025-07-27 17:31:08
破舊的解放卡車,像一頭傷痕累累卻又倔強前行的老牛,在坑洼不平的國道上顛簸、嘶吼。車廂里彌漫著濃烈的柴油味、汗酸味和陳陽身上那股子揮之不去的廉價煙草味。每一次劇烈的顛簸,都讓陳陽的身體狠狠撞在冰冷的車門上,肩膀的舊傷和后背的淤青火辣辣地疼。但他仿佛感覺不到,只是死死盯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單調而陌生的80年代南方鄉村景象:灰撲撲的土坯房,大片水田里零星勞作的農人,偶爾掠過的、刷著“農業學大寨”褪色標語的土墻。
時間在枯燥的轟鳴和顛簸中流逝。張根生是個悶葫蘆,除了偶爾罵幾句路況,大部分時間都沉默地抓著方向盤,布滿血絲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前方。陳陽則抓緊每一分每一秒,閉目養神,腦子里卻像高速運轉的精密沙盤,反復推演著抵達沙頭角后的每一步行動:找誰?怎么談?價格底線?如何快速脫手?如何避開潛在的風險?前世記憶碎片里關于沙頭角混亂而繁榮的地下交易場景,像褪色的膠片,在他腦中一幀幀閃過,又被他用冷靜的邏輯重新拼接、分析、優化。
“前面就是三號檢查站了!”張根生嘶啞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打破了駕駛室的沉悶。他猛地踩了一腳剎車,卡車吭哧著減速。
陳陽瞬間睜開眼,瞳孔收縮。遠處,國道被一道簡陋的木制柵欄橫斷,旁邊是用沙袋壘起的簡易工事,插著一面褪色的紅旗。幾個穿著草綠色舊軍裝、背著半自動步槍的民兵懶洋洋地站在路邊,旁邊停著一輛涂著迷彩的吉普車。空氣仿佛瞬間凝固,柴油機的轟鳴都顯得格外刺耳。
“操!怎么偏偏是這里!”張根生低聲咒罵,臉色難看,“這幫孫子查得最嚴!陽子,你那‘過墻梯’,到底靠不靠譜?”他焦急地瞥了一眼藏在車廂深處、用破麻袋偽裝好的磁帶包裹。
陳陽的心臟也提到了嗓子眼,但臉上卻是一片冰封般的鎮定。“哥,沉住氣。按我之前說的,你是跑長途拉農資的,我是你表弟,跟車去廣府探親。”他飛快地低聲叮囑,同時右手悄悄伸進自己貼身的內襯口袋,手指觸碰到幾張被汗水微微浸濕的鈔票——那是他特意留出來、準備“應急”的幾張十元大團結。
卡車緩緩停在柵欄前。一個叼著煙卷、帽子歪戴的年輕民兵走過來,不耐煩地敲了敲駕駛室的門:“停車檢查!證件!介紹信!”
張根生連忙堆起討好的笑容,手忙腳亂地翻找駕駛臺上的證件,嘴里不住地念叨:“同志,辛苦辛苦!證件有,有!介紹信……介紹信……”他翻找的動作帶著明顯的慌亂。
那民兵眼神一厲,吐掉煙頭,厲聲道:“介紹信呢?沒有介紹信不準過!后面車廂打開!查貨!”
氣氛瞬間繃緊!另外兩個民兵也圍了過來,手按在了槍套上。張根生的汗“唰”地下來了,嘴唇哆嗦著,眼神求救般看向陳陽。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同志!同志!誤會!誤會啊!”陳陽猛地推開車門跳了下來,臉上瞬間切換成一種混雜著焦急、委屈和鄉下人特有的憨厚惶恐的表情。他幾步沖到那為首的民兵面前,動作快得讓對方一愣。
“同志!真對不起!耽誤您工作了!”陳陽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哭腔,身體微微前傾,幾乎要貼到對方身上。就在這貼近的瞬間,他那只一直揣在口袋里的右手,如同鬼魅般閃電般探出,極其隱蔽、極其精準地將三張卷得緊緊的十元大團結,塞進了那民兵敞開的軍裝上衣口袋里!動作快如閃電,力道恰到好處,鈔票的邊緣甚至都沒露出來!
那民兵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臉上的厲色瞬間凝固,眼神里閃過一絲驚愕,隨即迅速轉化為一種心照不宣的銳利審視,死死盯住陳陽年輕而“惶恐”的臉。
陳陽像是沒看到對方眼神的變化,依舊帶著哭腔,語速極快地解釋:“同志!都怪我!都怪我啊!我姑媽在廣府病得快不行了!電報都打了好幾封!催得急啊!我表哥是拉農資的,正好順路捎我一段……走得急,我爹開了介紹信,我……我揣在兜里,路上解手的時候,掉……掉茅坑里了!”他用力拍著自己的大腿,表情懊悔得幾乎要哭出來,“真的!同志!不信您看我表哥的證件,真是拉農資的!車上都是些破麻袋爛繩子!您行行好!放我們過去吧!我姑媽她……”他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空氣死寂。只有柴油機粗重的喘息。張根生嚇得臉都白了,大氣不敢出。另外兩個民兵也疑惑地看著自己的小頭目。
那被塞了錢的民兵,手指在口袋里下意識地捻了捻那三張卷緊的鈔票。三十塊!相當于他一個半月的津貼!眼前這鄉下小子雖然穿得破,但這出手……他深深地、意味深長地看了陳陽一眼,那眼神仿佛穿透了陳陽精心偽裝的惶恐,直抵核心。
幾秒鐘的沉默,如同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終于,那民兵像是極其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聲音依舊嚴厲,但那股子公事公辦的殺氣卻消了大半:“行了行了!嚎什么喪!介紹信丟了不知道回去補?下次再這樣,直接扣車!”他又轉向張根生,呵斥道:“拉農資的?下次把證件放好!后面車廂……算了,看著也裝不了啥好東西!趕緊走!別堵著路!”
“哎!哎!謝謝同志!謝謝同志!保證下次不敢了!”張根生如蒙大赦,聲音都帶著顫音,手忙腳亂地發動車子。
柵欄被迅速拉開。破舊的解放卡車再次發出嘶吼,搖搖晃晃地駛過了檢查站,將那幾個身影甩在身后。
直到開出幾百米遠,拐過一個彎,再也看不到檢查站的影子,張根生才猛地一腳剎車,將車停在路邊。他渾身像虛脫了一樣,癱軟在方向盤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后背的衣裳已經被冷汗完全浸透。
“陽……陽子……你……你剛才……”他扭過頭,看著副駕上已經恢復平靜、眼神深邃如潭的陳陽,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那錢……三十塊啊!就這么……塞給他了?”
陳陽淡淡地“嗯”了一聲,掏出一根“大前門”點上,劣質煙草的辛辣吸入肺腑,驅散著剛才高度緊張帶來的心悸。“三十塊,買一條路,值。”他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哥,記住,有些錢,該花的時候,一分都不能省。尤其是在這種地方。”
張根生看著陳陽那張在煙霧中顯得有些模糊的年輕側臉,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一種令他脊背發涼的陌生和敬畏。這個表弟……太狠了!也太深了!
卡車再次啟動,這一次,速度快了許多。張根生像是要把剛才的恐懼都發泄在油門上。窗外的景色在加速模糊,灰撲撲的村莊漸漸被更多低矮的廠房和雜亂的工地取代,空氣中也開始彌漫起一種咸腥的海風氣息。
當卡車吭哧吭哧地駛入一片塵土飛揚、到處是低矮鐵皮屋和雜亂攤位的區域時,陳陽的眼神驟然銳利起來。
沙頭角!到了!
八十年代初的沙頭角,如同一片被時代洪流沖刷出來的、野蠻生長的灘涂。這里靠近香港新界,是走私的“黃金通道”。空氣中混雜著咸腥的海風、柴油尾氣、廉價香水、汗臭和一種躁動不安的金錢氣息。街道狹窄擁擠,兩邊是密密麻麻的鐵皮棚屋,掛著各種簡陋的招牌:電器、服裝、手表、香煙、磁帶……招牌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很多還夾雜著繁體字。穿著花襯衫喇叭褲、戴著蛤蟆鏡的“潮人”,穿著工裝褲、皮膚黝黑的搬運工,眼神警惕、四處張望的“水客”,還有穿著不合身西裝、夾著公文包、操著各種方言口音的內地客商……形形色色的人流如同渾濁的潮水,在狹窄的街道上涌動、碰撞。
巨大的雙卡錄音機被擺放在很多店鋪門口,音量開到最大,播放著震耳欲聾的粵語勁歌金曲或纏綿悱惻的鄧麗君歌聲,與討價還價的喧鬧聲、摩托車的轟鳴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混亂而充滿原始生命力的交響。
陳陽讓張根生將卡車停在一個相對偏僻、但視野開闊的角落。他沒有立刻卸貨,而是像一條融入水流的魚,獨自一人迅速鉆進了這片喧囂的“叢林”。
他的目標很明確——前世記憶里,沙頭角最大的幾個電器和音像制品地下集散點之一:“海龍電器行”。那家店的老板“海龍哥”,是個黑白兩道都有些門路的潮汕人,膽子大,胃口也大。
陳陽在迷宮般的小巷里快速穿行,憑借著前世記憶碎片和敏銳的觀察力,避開那些眼神不善的角落,精準地找到了那家隱藏在一條更窄巷子深處的鐵皮屋。門口沒有任何招牌,只有一個光著膀子、露出大片刺青的彪形大漢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眼神像刀子一樣掃視著每一個試圖靠近的人。
陳陽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雜念,臉上重新掛起那種初生牛犢不怕虎、卻又帶著點精明世故的混合表情,徑直走了過去。
“找誰?”彪形大漢甕聲甕氣地問,目光帶著審視。
“找海龍哥談筆大生意。”陳陽聲音不大,但異常清晰沉穩,目光毫不避諱地迎上去。
大漢上下打量了他幾眼,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年輕和鎮定,但還是朝里面努了努嘴:“等著。”
片刻后,陳陽被帶進了鐵皮屋。里面光線昏暗,煙霧繚繞。各種紙箱堆得小山一樣高,空氣中充斥著濃烈的塑料和電子元件氣味。一個穿著花哨絲綢襯衫、梳著油亮大背頭、嘴里叼著粗大雪茄的中年胖子,正翹著二郎腿坐在一張破舊的老板椅上,翻看著一本港臺娛樂雜志。他就是“海龍哥”。
看到陳陽進來,海龍哥眼皮都沒抬一下,懶洋洋地問:“細路仔(小家伙),咩大生意啊?(什么大生意啊?)”
陳陽沒有廢話,直接開門見山,用帶著點生硬但足夠清晰的普通話說道:“龍哥,三百盒鄧麗君,原裝帶,十首歌全。剛到岸,水頭足(成色好)。一口價,十五塊一盒。全吃,現金。”
“鄧麗君?”海龍哥終于抬起眼皮,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陳陽,“三百盒?十五塊?細路仔,口氣不小啊!貨呢?”
“貨在車上,絕對安全。”陳陽語氣篤定,“龍哥是做大生意的,這點量,毛毛雨。但時間不等人,這陣風能刮多久,您比我清楚。南邊現在也緊得很,下一批什么時候有,什么價,可就難說了。”
海龍哥瞇起眼睛,雪茄的煙霧在他臉上繚繞。他當然知道鄧麗君磁帶在內地有多火,簡直是點石成金的硬通貨!十五塊一盒,比他從香港拿貨的成本還低不少!三百盒,轉手就能翻倍!眼前這小子雖然年輕,但眼神沉穩,說話條理清晰,不像是在吹牛。而且敢單槍匹馬帶著三百盒“水貨”闖沙頭角直接找他談,這份膽識和門路,就不簡單。
“貨,要驗。”海龍哥終于彈了彈煙灰,慢悠悠地說。
“沒問題。”陳陽立刻應道,“車就停在街口拐角,我表哥看著。龍哥派個信得過的兄弟跟我去驗貨,驗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干凈利落。”
海龍哥盯著陳陽看了幾秒,突然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熏黃的大牙:“好!夠爽快!阿彪!”他朝門口喊了一聲。
那個彪形大漢走了進來。
“跟這位小兄弟去驗貨。貨對板,直接拉回來。錢……”海龍哥拉開抽屜,露出一沓沓嶄新的“大團結”,“一分不少。”
陳陽的心跳終于落回實處。成了!
接下來的事情,快得如同按下了快進鍵。在張根生緊張到幾乎要窒息的注視下,阿彪帶著兩個馬仔跟著陳陽來到卡車旁。陳陽利索地解開偽裝,露出那批磁帶。阿彪隨機拆開幾盒,檢查塑料盒、帶基、油印歌名,又拿出隨身攜帶的小錄音機播放了幾秒,音質清晰。他朝陳陽和海龍哥派來的另一個馬仔點了點頭。
巨大的包裹被迅速搬上阿彪開來的小貨車。陳陽則跟著海龍哥派來的馬仔,重新回到鐵皮屋。
海龍哥正悠閑地吐著煙圈。看到陳陽進來,他指了指桌上一個鼓鼓囊囊的舊帆布包:“數數吧,小兄弟。四千五,一分不少。”
陳陽沒有客氣,上前拉開帆布包拉鏈。里面是整整齊齊的四十五沓鈔票,每沓十張,每張十元!嶄新的紙幣散發著特有的油墨清香,厚實得令人心顫。他動作麻利地開始清點,手指翻飛,速度極快,眼神專注得像最精密的驗鈔機。每一沓,每一張,他都仔細檢查水印、紙張手感。
海龍哥靠在椅背上,看著陳陽沉穩老練的點鈔動作,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和欣賞。這小子,真不像個雛兒!
幾分鐘后,陳陽清點完畢。四千五百元,一分不差!他將帆布包拉鏈拉好,沉甸甸地抱在懷里。這筆巨款的分量,壓得他手臂發沉,但心里卻涌起一股滾燙的熱流。
“龍哥,謝了!合作愉快!”陳陽朝海龍哥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
“后生仔,有前途。”海龍哥也笑了笑,吐出一口濃煙,“以后有好貨,記得關照我海龍。價錢,好商量。”
“一定!”陳陽干脆利落地應道,抱著帆布包,轉身大步離開。他知道,這條線,算是初步搭上了。
走出鐵皮屋,重新匯入沙頭角喧囂的人流。懷里的帆布包像一顆滾燙的心臟,隔著布料傳遞著驚人的熱度和力量。四千五百塊!僅僅幾天前,他還是那個口袋里只有八塊三毛的窮小子!這種財富爆炸式的增長帶來的眩暈感,幾乎讓他腳步有些發飄。
但他強行壓下心頭的激蕩。這還遠不是終點!
他找到在卡車旁焦急踱步的張根生。“哥,錢拿到了!四千五!”陳陽拉開帆布包一角,讓張根生看了一眼里面滿滿的鈔票。
張根生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瞪得像銅鈴,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四……四千五?!陽子!你……你……”巨大的沖擊讓他語無倫次。
“哥,你的辛苦錢。”陳陽毫不猶豫地從包里數出十沓鈔票,整整一千塊,塞到張根生手里,“說好的雙倍車錢和開銷!拿著!”
一千塊!厚厚一沓!嶄新的“大團結”握在手里,那沉甸甸的觸感讓張根生這個跑慣了長途、自認見過些世面的老司機,也徹底懵了!他這輩子都沒一次性拿過這么多錢!他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看著陳陽,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震驚,有狂喜,有難以置信,更有一種深深的敬畏。
“陽子……這……這太多了!說好的雙倍車錢也沒這么多……”張根生聲音發干。
“哥,你應得的。”陳陽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不容置疑,“沒你,我連沙頭角都到不了。這錢,拿著!回去給嫂子孩子添置點好的!”他頓了頓,眼神變得銳利,“不過哥,回去的路上,嘴巴得嚴實點。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懂!哥懂!”張根生用力點頭,像捧著燙手山芋一樣,飛快地把錢塞進自己最貼身的口袋里,還用粗糙的大手按了按,仿佛生怕它飛了。巨大的財富和表弟深不可測的手段,讓他徹底心服口服,甚至生出了一絲追隨的念頭。“陽子,以后……以后還有這種活,記得叫上哥!”
“放心,哥,有的是機會!”陳陽笑了笑,眼中閃爍著野心的光芒。
打發走千恩萬謝、拍著胸脯保證守口如瓶的張根生,看著他開著那輛空蕩蕩的解放卡車消失在沙頭角混亂的車流中。陳陽獨自一人,抱著沉甸甸的帆布包,站在這個金錢與欲望交織的漩渦中心。
他沒有立刻離開。時間還早,沙頭角的“黃金時間”才剛剛開始。懷揣著四千五百塊巨款,他像一個剛剛解鎖了寶庫的探險家,貪婪地掃視著這片充滿機遇的“新大陸”。
他走進一家掛著“環球電器”招牌、看起來規模稍大的鐵皮屋。里面人頭攢動,各種貼著日文、英文標簽的“水貨”電器琳瑯滿目:雙卡錄音機、單卡收錄機、小型黑白電視機、電子計算器……甚至角落里還堆著幾臺貼著“SONY”標簽的錄像機!
陳陽的目光銳利地掃過。雙卡錄音機是這里最緊俏的貨!價格從一百多到三百多不等,成色、品牌差異很大。他敏銳地注意到,這些錄音機很多是“裸機”,沒有包裝,甚至沒有說明書,顯然是拆散了偷運過來的。
“老板,雙卡機,什么價?”陳陽擠到一個正在唾沫橫飛推銷的瘦高個老板面前,指著柜臺里一臺成色較新、標著“NATIONAL”(松下)的機器問道。
“靚仔,好眼光!正宗日本松下!音質頂呱呱!二百八,拿走!”瘦高個老板伸出兩根手指比劃著。
陳陽沒說話,只是拿起機器,熟練地翻看背后的銘牌、接口,又掂了掂分量。動作老練得讓老板都愣了一下。
“裸機,沒包裝沒說明書,電源線還是后配的。一百五。”陳陽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底氣。
“一百五?!你搶啊!”老板怪叫起來,“看看這成色!這牌子!最少二百五!”
“一百六。”陳陽眼皮都沒抬。
“二百二!最低了!”
“一百八。我要十臺。”陳陽報出數字。
“十臺?!”老板的聲音瞬間拔高,眼睛亮了,但隨即又搖頭,“十臺……一百八也太低了!二百!十臺給你二百一臺!”
“一百八十五。不行我去隔壁看看,那邊好像有夏普的,一百九。”陳陽作勢要走。
“哎哎哎!別走別走!靚仔!一百八十五就一百八十五!交個朋友!”老板一把拉住陳陽,臉上堆滿笑容,“十臺是吧?現貨!馬上給你打包!”
陳陽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從帆布包里數出十八張“大團結”和五張五元鈔票,拍在柜臺上。動作干脆利落,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老板看著那厚厚一沓鈔票,又看看陳陽年輕卻深不見底的臉,心里直犯嘀咕:這后生仔,哪路神仙?砍價狠,出手更狠!
很快,十臺用舊報紙和破麻繩草草捆扎好的雙卡錄音機堆在了陳陽腳邊。他沒有停留,扛起這捆沉重的“新武器”,又迅速走向下一家攤位——賣空白磁帶的。
“TDK空白帶,大卷的,什么價?”陳陽指著成箱的、印著“TDK”字樣的空白磁帶問。
“一塊二一盤!量大從優!”攤主是個精瘦的老頭。
“一塊。我要五百盤。”陳陽報出數字。
“五百盤?!一塊真不行!一塊一毛五!”
“一塊零五分。不行我去后面那家,他家好像才賣一塊一。”陳陽作勢要走。
“……一塊一!最低了!五百盤,五百五十塊!”老頭咬牙。
陳陽沒再還價,直接數錢。五百盤空白磁帶,又被打包成一個大箱子。
當他再次扛著沉重的錄音機和空白磁帶,擠出擁擠的店鋪時,懷里的帆布包已經明顯癟了下去。但他臉上沒有絲毫心疼,只有一種精準投入后的興奮。
四千五百塊,除了付給張根生的一千,購買十臺錄音機花掉一千八百五十塊,五百盤空白磁帶五百五十塊,還剩下……一千一百塊。
陳陽沒有動這一千一百塊。這是他的“戰略預備隊”和返回北方的路費。
他扛著沉重的“戰利品”,在沙頭角混亂的街頭找到一家能打長途電話的小雜貨鋪。撥通了國營第七百貨商店音像柜臺的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被接起,是那個年輕女售貨員的聲音。
“我找王經理。”陳陽的聲音平靜無波。
“王經理?他……他不在。”女售貨員的語氣有些遲疑慌亂。
“告訴他,我是陳陽。”陳陽的聲音冷了幾分,“讓他立刻接電話。否則,我不介意親自去百貨大樓經理室找他談談‘滯銷品’的事。”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慌亂的窸窣聲和壓低聲音的交談。很快,王經理那刻意壓抑著緊張和驚疑的聲音傳了過來,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喂?陳……陳陽?”
“王經理,是我。”陳陽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笑意,“貨,賣完了。錢,準備好了。明天下午三點,百貨大樓后門倉庫,一手交錢,一手……該談談我的‘啟動資金’了。十萬塊,準備好了嗎?”
電話那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能聽到王經理粗重而紊亂的呼吸聲。過了足足十幾秒,才傳來一個干澀嘶啞、仿佛從喉嚨里擠出來的聲音:
“……好……好!明……明天下午三點!后門倉庫!我……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