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

端本宮正殿那邊紅綢漫天，燈籠串成的長鏈垂在廊下，風一吹便簌簌作響，絲竹聲混著人聲飄過來，熱熱鬧鬧的，倒比白日里的蟬鳴更讓人心里發慌。

沅香榭的窗全敞著，穿堂風卷著院里石榴花的甜香進來，吳清沅斜倚在鋪著墨色錦緞的貴妃榻上，手里捏著枚白玉棋子，蔥白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棋盤邊緣摩挲。

麗人一張柳葉臉在燈影里透著書卷氣的潤，眉不描而黛，眼如秋水，瞳仁里總盛著點溫靜的光，看人時帶著三分禮讓，七分自持。

最惹眼的是眼角那點朱砂痣，像被筆尖不經意點上的丹砂，落在白皙的肌膚上，添了幾分恰到好處的艷，卻絲毫不破那身清雅，正如房里懸著的水墨畫。

遠山含黛間偏有一枝紅梅斜出，素凈里藏著驚鴻一瞥的俏。

此刻吳清沅穿著件月白綾羅寢衣，領口繡著極小的蘭草紋，針腳細密得幾乎看不見，襯得麗人脖頸愈發纖長，肌膚是常年在書齋里養出的白皙，透著玉般的瑩澤。

外罩的藕荷色披風搭在臂彎，料子是江南新貢的軟羅，輕輕攏著玉肩，倒把那身書卷氣裹得愈發溫潤。

鬢邊沒插什么金釵銀飾，只一支素雅的碧玉簪，簪頭雕著片竹葉，隨著麗人低頭的動作掃過耳后，與耳垂上那點朱砂痣相映，添了幾分文人畫里才有的清逸。

“姐姐，剛從井里湃過的酸梅湯，你嘗嘗。”。

周昭明端著個白瓷碗走進來，身上穿件水紅纏枝紋綾羅短襦，底下配著月白撒花羅裙，裙擺掃過竹榻邊的蒲團時，帶起陣輕涼的風，鬢邊那支赤金點翠步搖隨著動作輕輕晃，墜著的小珍珠叮咚作響，瞧著比院里的石榴花還要明媚幾分。

“姐姐還在下棋呢？”把碗擱在榻邊的小幾上，周昭明的眸光落在棋盤上黑白交錯的棋子上，伸手拈起枚黑子掂了掂：“這黑白子兒有什么趣的，倒不如去廊下瞧瞧正殿的熱鬧。”

“不去了，那邊的熱鬧，原也不是給咱們看的。”

吳清沅端起酸梅湯喝了口，冰涼的甜酸漫開，壓下了心口那點莫名的躁：“前兒殿下還說，這院里的石榴花開得好，讓咱們摘些來插瓶，如今倒好，滿東宮的紅，哪里還瞧得上這幾朵。”

“姐姐說的什么話。”周昭明挨著吳清沅坐下，拿起團扇給她扇著風，扇面掃過肩頭，帶起細碎的涼意：“殿下這一個月來，隔三差五就往咱們這兒來，昨兒還特意讓人把御膳房新做的杏仁酪送來，說是‘清沅愛吃甜的’，這份心，可不是誰都有的。”

吳清沅被周昭明說得笑了笑，指尖捻著碗沿的青花纏枝紋：“你呀，就是會哄我。”

話雖如此，心里那點澀卻淡了些。

正說著，正殿那邊忽然爆發出一陣更響的歡笑聲，大約是新人要入洞房了，吳清沅手里的團扇頓了頓，目光落在院里那棵石榴樹上，花瓣被風吹得簌簌落，撒了一地碎紅。

也不知怎的，吳清沅知道自己不該多想，她身為良娣，元春是太子妃，尊卑有序，原該恭謹相待。

更何況，自己當初能進東宮本就是政治聯姻的結果，能得殿下這一個月的溫和，已是僥幸，哪敢再奢求什么。

可心里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地墜著，明明知道不該有嫉妒，偏那熱鬧聲浪撞進耳朵時.....

“姐姐別多想。”周昭明把團扇往吳清沅跟前湊了湊，聲音放得更柔：“咱們姐妹在一處，安安穩穩的，比什么都強，殿下心里有咱們，就夠了。”

這一個月來，周昭明瞧著殿下陪姐姐在廊下對弈，聽姐姐講尚書府書房里的趣事，她這旁觀者都瞧得真切。

只是周昭明自己倒沒什么可怨的，自己本是試婚宮女的命，能得個淑女的位份，在沅香榭有間朝南的屋子，已是天大的恩典。

真要說念想，倒是盼著姐姐能是這東宮的主母，畢竟姐姐性子溫厚，待她又親如姐妹，若是姐姐做了太子妃，往后的日子定是安穩和順的。

可這念頭也只敢在心里轉一圈，皇家的規矩比天大，哪是她能妄議的？

吳清沅點點頭，把酸梅湯一飲而盡，瓷碗落在小幾上，發出輕脆的響，看著窗外的石榴樹，忽然想起幼時讀的《女誡》，“婦德不必才明絕異”，“和顏色，柔聲下氣”。

這些道理她從小就懂，進了東宮更是時刻記著，可有時候，人心哪里是道理能捆住的？

窗外的風還帶著石榴花的香，正殿的熱鬧還在繼續，可沅香榭里的穿堂風，卻自有它的清寧，吳清沅輕輕吁了口氣，把那點不合時宜的念頭壓下去，和昭明相依坐著，團扇在膝頭輕輕晃，倒也不覺得這六月的夜有多難熬了。

進了這宮墻，原就該守著本分過日子，那些多余的心思，還是趁早掐了才好。

.............

端本宮。

龍鳳呈祥的紅燭燃得正旺，將滿室的喜慶紅綢映得愈發濃烈。

平兒便領著幾個小丫鬟上前撤碗碟時，腳步輕悄地往里室走了趟，借著整理錦被的動作，將一方素白軟帕快速壓在鴛鴦枕下，指尖觸到冰涼的帕角時，耳尖微微發燙，隨即垂著眼簾退了出來，動作麻利得沒留半點痕跡。

元春拿起繡著纏枝蓮紋的錦帕，輕輕按了按唇角，正欲放下時，眼角的余光卻瞥見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眼望去時，晏承平不知何時已放下茶盞，正靜靜地看著她。

“殿下……”元春慌忙低下頭，耳尖瞬間紅透，聲音帶著微顫。

晏承平看著元春羞澀的模樣，起身緩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拂過她鬢邊的碎發，目光落在麗人的臉頰上，眉如遠黛，眼若秋波，鼻梁秀挺，唇瓣不點而朱，恰如原著中所寫“品格端方，容貌豐美”。

尤其是此刻羞赧時，兩頰泛起的紅暈，襯得那張本就瑩潤的臉龐愈發嬌艷，竟比殿中燃得正旺的紅燭還要奪目幾分。

果然生得一副珠圓玉潤的好模樣。

元春的心跳得更快了，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著帕子，帕上并蒂蓮的繡紋都被捏得變了形，卻不敢抬頭。

“方才見你用茶時，帕子角沾了點糕點碎屑，”晏承平聲音低沉，帶著點似笑非笑的意味：“原想提醒你，瞧著你這慌慌張張的樣子，更鮮活些。”

元春聞言心下一頓，猛地抬眼，撞進殿下含笑的眸子，又慌忙垂下眼簾，臉頰燙得厲害，連帶著脖頸都泛著層薄紅，兩彎柳葉眉下，那雙瑩潤的明眸蘊著一抹羞澀：“殿下取笑臣妾了。”

“時辰不早了。”晏承平看著元春，眼底笑意更深：“該歇息了。”

聽到這話，元春的臉“騰”地又紅了幾分，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帕子，帕角的絲線都被捻得發毛，方才按過唇角的地方，淺淺印著點胭脂痕，像落了朵小小的桃花。

晏承平低笑一聲，指腹輕輕勾起元春的下頜，迫使麗人抬起頭來，燭火映在元春的眼眸里，明眸恍若一泓清泉，柳葉眉細而彎，眼尾微微上挑，鼻尖小巧，唇瓣被胭脂染得紅嫩，此刻因緊張而輕輕抿著，更顯嬌憨。

沒等元春反應過來，晏承平微微俯身，噙住了麗人晶瑩的粉唇。

元春的杏眸瞬間瞪圓，眼里滿是驚愕，身體也僵住了，那觸感溫溫軟軟，帶著少年身上龍涎香的清冽，讓人心頭一顫，片刻后，才如夢初醒般，美眸微微閉闔，長長的睫毛卻仍在不住輕顫，連帶著身體都軟了幾分。

一旁侍立的平兒見狀，立刻垂眸屏息，指尖點了點小丫鬟手背，眾人悄退至廊下陰影，連裙擺聲響都壓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