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承平抬眼細細打量過去。
這丫鬟穿著身青綠色細布比甲，底下是月白褲子，身量中等，不高不矮，肩背看著單薄，站在那里卻透著股利索勁兒，不像金釧兒那般從容，也不似玉釧兒那般怯生。
再看容貌，鼻梁不算高挺，眉眼彎彎的，眼尾微微上挑，帶著點天生的活絡氣，算不上頂出挑，卻也周正清秀，此刻被晏承平的目光一落，飛快抬起來瞟了一眼，又慌忙垂下，透著股機靈勁兒。
對于小紅，晏承平的印象是其與鳳姐兒的對話，應答如流，三言兩語便將復雜的瑣事梳理得清清楚楚，既展現了過人才干，又懂得在權貴面前收斂鋒芒。
口舌伶俐絕非逞一時之快的小聰明，審時度勢的清醒，在一眾只知謹小慎微或爭風吃醋的丫鬟中，實屬難得。
這并非單純的“求職典范”，更是底層小人物在森嚴等級制度下，憑借智慧為自己爭取生存空間的本能覺醒，更難得的是小紅的通透與堅韌，當意識到怡紅院并非久留之地，便果斷轉向鳳姐兒，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為自己謀得更廣闊的天地。
同時也能認清自己的身份，不奢求飛上枝頭變鳳凰，這種不戀棧虛名、不沉溺幻想的務實，在大觀園的癡男怨女中顯得尤為可貴，而在賈府敗落、樹倒猢猻散的絕境中，小紅并未如多數人那般作鳥獸散，反而念及舊主恩情，與賈蕓一同設法營救寶玉。
這份在患難中堅守的情義，洗去了小紅此前“攀高枝”的功利色彩，顯露出市井小人物在亂世中最本真的善良與擔當。
怎么說呢，這就是一個地位低微但有上進心，機智聰慧且善于把握機會的小丫鬟。
晏承平的目光流轉，最終落在了最后一個丫鬟身上，這丫鬟身上穿著件藕荷色綾綢小衫，領口繡著圈銀線滾邊的纏枝蓮紋，底下是水綠色撒花羅裙，腰間系著條鵝黃汗巾，末端綴著兩顆小小的珍珠，走動時輕輕晃動，添了幾分靈動。
再看丫鬟的容貌，真是生得極出挑，一張瓜子臉兒膚光勝雪，瑩白得像是上好的羊脂玉，透著健康的粉暈，兩道彎彎的眉毛，似蹙非蹙，帶著幾分天然的嬌憨與傲氣，像是畫筆下精心勾勒出的遠山黛，濃淡相宜。
最引人注目的是對方的那雙眼睛，眼尾微微上挑，黑白分明，眼波流轉間，帶著一股子嫵媚風流，又藏著幾分不馴的鋒芒，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
鼻梁挺直，小巧秀氣，下面是一張櫻桃小口，唇色嫣紅，不點而朱，嘴角微微抿著，似笑非笑，更添了幾分嬌俏。
丫頭的身材也是極好的，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恰到好處，肩背挺括，身姿窈窕，站在那里，自有一番亭亭玉立的模樣，帶著一種未經雕琢的自然之美，卻又處處透著精致，舉手投足間，雖帶著丫鬟的本分，卻難掩那份與眾不同的明艷與張揚，像一朵帶刺的紅玫瑰，嬌艷動人。
晏承平看著對方，只覺得這丫鬟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氣韻，與前幾個都不同，心中不禁暗暗稱奇之際，又有些猜想。
“殿下，這是晴雯。”正思忖著，一旁的元春淺笑著開口：“原是在祖母跟前當差的，祖母說她手巧，性子也爽利，便特意把她給了臣妾，說身邊有個會針線的，總能方便些。”
“奴才晴雯，見過殿下。”
話音剛落，晴雯便上前一步，斂衽行禮，聲音清冽如泉：動作不卑不亢，屈膝時身姿依舊挺拔，沒有絲毫諂媚之態，卻也規規矩矩，不見半分逾越，行禮間，水綠色的羅裙微微散開，如同一朵悄然綻放的碧荷，那藕荷色小衫襯得她脖頸愈發纖長白皙。
晏承平暗道果然，第一眼瞧見這丫鬟的相貌，便覺那眉眼間與林黛玉有幾分相似，心里便隱約猜著是晴雯，沒想到竟真的是她。
原著中，晴雯論模樣、論針黹，在榮國府的丫鬟里都是拔尖的，賈母打算著是給寶玉的，如今卻跟著元春陪嫁進了東宮。
晏承平目光緩緩掃過面前四人，金釧兒穩，玉釧兒怯，小紅靈，晴雯傲，四種截然不同的模樣湊在一處，倒像把榮國府里的種種情態都搬了些到這東宮來。
對了，還有一旁侍立的平兒俏。
平兒原不是那種張揚奪目的艷，而是藏在眉眼流轉間的妥帖，站在元春身側，青碧色比甲襯得膚色愈發瑩白，鬢邊那支素銀簪子隨著呼吸輕輕晃動，卻從不見半分多余的動作。
方才晏承平與元春說話時，平兒總在恰當的時機上前添茶，帕子遞得無聲，腳步落得輕淺，連袖口掃過案面的弧度都恰到好處。
待眾人行禮時，平兒雖垂首侍立，卻能在金釧兒回話時悄悄調整玉釧兒的站姿，在小紅緊張時遞過一個安撫的眼神，那份俏里，藏著的是經年累月練出的周全。
榮國府送這幾個性情各異的丫鬟陪嫁過來，打的什么主意他豈會不知。
世家大族最常見的套路了，既能讓元春在東宮有一群可靠的人手，日常起居、大小事宜都能打理得妥帖，免去被外人掣肘的麻煩，又能借著這些自家人，在東宮站穩腳跟，穩固地位，一舉兩得。
只是這些彎彎繞繞，晏承平心里清楚，卻也不必點破，畢竟元春初入東宮，身邊有幾個自己熟悉的人，總能安心些。
“都是你熟悉的人，留在身邊也好，往后在東宮，有她們幫襯，你也能少些操勞。”放下茶盞，晏承平目光落在元春身上，語氣平和。
元春聽出晏承平話里的體諒，心里微微一暖，笑著點頭：“多謝殿下體恤。”
暖閣里的燭火依舊靜靜燃燒著，將五人的身影映在地上，長長短短，各有姿態，晏承平看著這一幕，嘴角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這東宮的日子，想來往后是不會太過沉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