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
朱砂痣感覺自己像是沉在萬載玄冰的湖底。每一次意識試圖上浮,都被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冰冷死死拽回黑暗。
模糊的記憶碎片如同破碎的琉璃,在絕對的寒冷中浮動:
毀滅性的金光巨劍……坍塌的隧道……那吞噬光線的混沌原點……還有……那道來自亙古天道、冰冷而沉重的烙印,如同生鐵澆鑄,死死嵌入了她靈魂的最深處……
屈辱!無法形容的屈辱感如同附骨之疽,啃噬著她冰冷的驕傲。
她動了動眼睫,沉重的如同掛上了千鈞冰凌。一股干涸粘稠的鐵銹味彌漫在口腔,夾雜著地下塵埃的冷腥氣。沒有劇烈的疼痛,更像是身體被徹底凍僵后,被粗暴砸碎成無數碎片,又被某種粘合劑隨意拼湊起來的麻木與遲鈍。
艱難地,她掀開眼簾。
視野被朦朧的灰白霧氣籠罩,許久才聚焦。映入眼簾的,是殘破不堪的穹頂骨架,巨大的裂口如同創世巨獸撕裂的傷痕,無聲地吞噬著上方滲透進來的微弱、慘淡的天光。空氣冰冷滯重,懸浮著細密的水霧和塵埃顆粒。
她發現自己被移動到了隧道出口邊緣、一個相對干燥的、靠墻的凹陷處。身下墊著一塊相對平整、表面卻布滿劃痕和銹跡的巨大水泥板殘骸。冰冷刺骨。
視線緩緩移動。
不遠處,一個少年蜷縮著身體,背對著她,靠在一堆搖搖欲墜的廢棄線纜桶上。他身上的廉價外套沾滿了污泥和凝固的暗黑色血塊,裸露的脖頸肌膚蒼白得近乎透明,在昏暗光線下像一張揉皺后又被勉強撫平的紙。
白月光。
這個名字掠過朱砂痣的心頭,帶著無法言喻的復雜。
天道契約烙印在靈魂深處的冰冷沉重感無聲提醒著她——他不再是那個可以被隨手拿捏的、無意間破壞了她的渡劫、竊取了她力量與未來的無知少年。
他們是生死同契、枯榮相系的……道侶?以如此荒謬、如此殘酷的方式!
朱砂痣的指尖,不易察覺地抽搐了一下。冰封的眼眸深處,屈辱、憤怒、不甘……如同被投入滾燙爐石的冰晶,劇烈反應著。但最終,所有情緒都被更冷的理智硬生生壓下,凍結成一塊更堅固、更內斂的寒冰。她用盡了全身殘存的力氣,緩緩支撐起上半身。動作牽扯著丹田和識海深處那無形的契約錨點,帶來一陣靈魂層面的細微抽搐。
就在她坐起的瞬間,目光掃過隧道內那片幾乎被完全掩埋的區域——
一個被半截變形的巨大金屬支撐梁壓住左腿的身影,映入她的視野。
王騰。
他趴在一片碎石的污濁泥水里,半邊臉貼著冰冷的地面。華麗的銀灰色作戰服變成了骯臟的破布條,沾滿了血污和污泥。他那標志性的、用來裝點“大帝之姿”的奢華飾品早已不翼而飛。額頭上那道猙獰的傷口被凝固的污血糊住,慘烈無比。曾經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凌亂不堪,沾滿了塵土、血痂和破碎的塑料布碎屑,狼狽得像在泥地里打過滾的瘟雞。
昏迷不醒。氣息微弱,但還有生機。
一股冰冷的殺意,瞬間從朱砂痣眼眸深處炸開!
不是因為私人恩怨。她清楚地記得他在混亂中那句狂悖的殺意——“螻蟻!我要把你煉成燈油點魂!”以及他不管不顧轟塌支撐柱、差點將所有人活埋的瘋狂!
更重要的是——
就在王騰身體下方那片污穢的泥水里,半掩半露著一個……極其微小的、僅比指甲蓋大一圈、呈不規則多邊形棱面體的玉質碎片!
碎片通體呈現一種極不起眼的灰白色,表面有幾道極其細微、幾乎肉眼難辨的黑色斷痕紋路。它毫不起眼地混在一灘黑色的泥漿中。
昆侖留影玉(子體)!
朱砂痣的心臟驟然凍結!作為749局實權分局長,她對這類極其罕見、被國家列為SSS級戰略資源的物質再了解不過!王家底蘊深厚,王騰被家族當成寶貝疙瘩帶在身上,甚至有一塊母玉碎片用來同步記錄他遭遇重大危機時的影像并不意外!
王騰雖然昏迷……但這塊被動激活的子玉……它記錄了剛才隧道里發生的一切嗎?包括盤古真身的顯現?包括天道契約和陰陽道訣的氣息?!
王家!絕不能知道!
殺機!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間注入朱砂痣的心脈!她沒有動,甚至沒有流露出一絲額外的氣息波動。但那雙冰封的眼眸深處,已經鎖定了王騰的致命要害!只等一個念動!哪怕拼著靈魂烙印的反噬,也必須要將這隱患抹去!749局的秘密,盤古的存在,還有他們之間那荒謬卻致命的聯系……絕不容許任何外泄!
就在這殺意即將凝聚成實質利刃的剎那——
嗤……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羽毛劃過冰面的吸氣聲,在她身后響起。
蜷縮在廢棄線纜桶邊的白月光,猛地一顫!原本死寂的身體如同被電擊,劇烈地抽搐了一下!接著,是第二下!第三下!
他猛地弓起腰背,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嗆咳!身體蜷縮痙攣得如同被煮熟的蝦米,每一寸骨骼都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擠壓聲!大量帶著暗紅色血塊的污物從他口中嗆咳出來,砸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濺開暗紅的污跡。
劇烈咳嗽帶來的劇痛,似乎強行撕開了意識回歸的通路。
白月光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抬起了頭。
臉上糊滿了污泥、干涸的血痂和嗆咳的污物,看不清面容,只有那雙眼睛——
空洞!無神!
仿佛所有的魂魄和情感都在剛才那場驚世駭俗的爆發與墜落中被徹底剝離!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茫然!就像是剛剛從宇宙冰冷的真空中被強行拖拽回來,被粗暴地塞入這具陌生皮囊的行尸走肉!
他的視線沒有焦點,呆呆地盯著前方隧道深處那片因坍塌而徹底被堵死的黑暗。嘴唇嚅動著,發出極其微弱的、破碎的音節:
“盤……盤……”
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種深入靈魂的恐懼余悸,仿佛光是說出那兩個字本身,就足以再次摧毀他搖搖欲墜的心神。
朱砂痣的殺意因為這變故而微不可察地一滯。
她冰冷的目光從王騰身上移開,轉向了那個剛從混沌邊緣爬回來、意識幾乎崩潰的……少年契約者。
廢人?還是……危險的……變數?
朱砂痣的指尖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輕輕敲擊了一下,發出極輕微的“嗒”聲。
嗡……
白月光胸前那片粘稠污穢的外套下,手機微弱地震動了一下。一個清晰的、由玄功驅動、無視信號格、直接投射在他模糊視界最中央的猩紅提示框彈了出來:
【指令來源:綁定目標(朱砂痣)】
【內容:清理現場殘留物/處置隱患(執行權限:低階輔助)】
【目標1:(定位殘留):王騰(生命體征指數:21%…波動)/建議狀態:昏迷/失憶(需核心指令輔助)】
【目標2:(定位殘留):昆侖留影玉碎片(子體)…位置:(目標1左腿下方…)…狀態:被動激活…記錄完整度:未知…威脅等級:S…處置優先級:最高…】
【執行方案:(引導)協助用戶(朱砂痣)進行目標2的收取及基礎處置(物理回收粉碎)。目標1處理等待核心指令…】
【是否接受指令?立即執行(Y)/?】
猩紅的文字在白月光茫然失措的視界中晃動,冰冷而突兀。他遲鈍地張著嘴,眼神呆滯地盯著空氣中那行只有他能“看見”的提示,大腦混沌一片,根本無法理解其中的含義。身體的本能只是在催促他“服從”,但那靈魂深處的恐懼和混亂讓他對“物理回收粉碎”這樣冰冷的詞匯感到本能的抗拒和不安。
就在這時——
朱砂痣動了。
她的動作極其細微,帶著一種重傷后失血的緩慢和遲滯。她沒有再看處于混亂中的白月光,而是緩緩移開支撐身體的手,任身體重新倚靠回冰冷的墻壁。同時,左手看似虛弱無力地、用指尖在自己身前布滿污跡的地面上,極其緩慢地……畫了一個極其扭曲、復雜、根本不成圖案的……鬼畫符!
嗡!
一股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卻冰寒徹骨、仿佛能凍結靈魂最深處記憶碎片的隱秘波動,以那道扭曲符文的軌跡為核心,瞬間鎖定了昏迷中的王騰!
——玄穹秘術·冰封塵憶·改——
昏迷中的王騰身體猛地一顫!額頭上那道猙獰的傷口附近,血管如同蚯蚓般瞬間鼓脹、扭曲了短短一瞬!隨即,那本就混亂的靈魂意識和短期記憶庫,如同被極寒冰風吹過的燭火,其中有關盤古投影、天道烙印、朱砂痣與他之間那道連接帶的核心記憶碎片,瞬間被凍結、覆蓋、扭曲……替換上了一組“白月光卑鄙偷襲、隧道因他瘋狂破壞而意外坍塌、混亂中朱砂痣只是被迫自保”的模糊、混亂且邏輯漏洞百出的偽記憶殘片!
王騰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嚨里發出模糊不清的咕噥,隨即腦袋歪向一邊,昏迷得更加深沉。一縷極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冰藍色寒氣從他眉心悄然斂去。
做完這一切,朱砂痣本就蒼白到極致的臉上,透出一種病態的蠟黃,連抬手的力氣似乎都徹底耗盡了。她甚至沒有回頭去看白月光混亂的反應,冰冷的目光越過他那癱軟的身影,投向了隧道入口處那片越來越微弱的灰白天光。
“……走。”她的聲音干澀沙啞,如同破裂的冰塊摩擦,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離開這里。該去……收拾更大的……殘局了。”
她的身體微微一動,似乎想站起,卻因劇烈的虛弱和沉重的傷勢牽制而踉蹌了一下。
白月光呆呆地看著朱砂痣,腦子一片混沌,那“接受指令(Y)”的猩紅光標在他視界中瘋狂閃爍。他看到朱砂痣掙扎著挪動,看到她那虛弱得仿佛隨時會碎掉的樣子。
一種來源于靈魂深處那道契約烙印最底層、無法言喻的本能……驅動著他。
白月光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笨拙地從水泥地上爬了起來。身體依舊僵硬,腳步踉蹌得像初學走路的幼兒。他跌跌撞撞地沖向了被支撐梁壓住腿的王騰方向。
不是去“物理回收粉碎”。
而是……
他費力地、用他那只幾乎失去知覺、還在無意識抽搐著的左手,粗暴地扒開王騰身下那片粘稠的污泥!
冰冷、油膩、散發著鐵腥氣、混著王騰身上的血污……令人作嘔!
他終于摸到了那塊被泥漿覆蓋的、灰白色的、觸手溫潤卻帶著刺骨寒意的小小玉片!入手堅硬沉重!
沒有粉碎它!他只是死死攥緊了那塊玉片!玉片冰涼刺骨的寒意順著手掌蔓延,竟讓他混沌麻木的大腦似乎清醒了一絲!那觸感……堅硬、光滑,帶著生命核心被強行剝離般的死寂。
緊接著,在白月光自己都毫無覺察的情況下,他那只沾滿污泥、微微顫抖的手,伸向了靠著墻壁、虛弱無比的朱砂痣!
動作依舊僵硬,甚至帶著笨拙的抗拒和遲疑,仿佛身體內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在激烈對抗。那只手,最終如同斷線的木偶,用指尖碰觸到了朱砂痣冰冷滑膩的手腕皮膚上!
冰冷的肌膚接觸!
朱砂痣身體猛地一僵!一股混雜著極致厭惡、屈辱和契約錨定被觸碰后的微顫瞬間流過她全身!她冰冷的瞳孔驟然收縮,里面的銳利如同無數寒針炸開!一股源自靈魂層面的、無法抗拒的力量感試圖通過這微弱的連接點傳遞過來!
白月光仿佛被那股突如其來的反作用力燙到,觸電般猛地想要縮回手!
但就在這一刻!
他靈魂識海最深處,那本因為過度透支而陷入沉寂、表面甚至浮現細微裂痕的青銅巨書虛影,在被朱砂痣力量輕微引動和被玉片寒氣刺激的瞬間——
嗡!
巨書虛影微微一震!
一道極其微弱、近乎于無,卻帶著一種源自生命源頭、蒼茫混沌氣息的溫熱暖流,極其突兀地、順著那條連接他指尖與朱砂痣手腕皮膚的微弱通路,悄然反向流淌了過去!
這股暖流雖然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其蘊含的氣息卻太過古老而純粹!它無視了朱砂痣的重傷屏障、也繞開了她本能設置的冰冷隔膜,如同最溫柔的春雨,無聲無息地滲透進了她幾近枯竭的識海核心!
那股源自靈魂深處被盤古之力撕裂的劇痛……被這微弱暖流撫過的地方,竟奇異地緩和了那么……一絲絲!
如同在凍僵到極點的肢體上,滴落了一滴幾乎感覺不到的熱水。微小,卻真實!
朱砂痣冰封的眼眸深處,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了一絲難以置信的錯愕!如同堅固億萬年的冰山底部,猝不及防地被一根來自異次元的針,刺穿了一個小孔!
這股暖流太微弱,轉瞬即逝,更像是一個幻象。
“呃……”白月光發出短促的悶哼,那股暖流似乎也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身體一晃,差點摔倒在地。他那只手也徹底無力地從朱砂痣手腕上滑落,留下幾道骯臟的指痕。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朱砂痣緩緩地、一點一點地收回了自己被觸碰過的手腕。她微微低垂眼簾,長長的睫毛在慘白的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遮住了所有復雜的情緒。許久,她才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目光冰冷的刺向白月光,聲音如同淬毒的冰凌:
“把你的……臟手拿開。”每一個字都帶著刻骨的寒意。“……離開這里。現在。”
白月光被這冰冷的殺意激得猛地一哆嗦,混沌的意識似乎被這寒意強行刺醒了一絲。他踉蹌地退后兩步,慌亂地避開了那能凍結靈魂的目光。
就在這時——
一陣低沉、特殊的引擎嗡鳴聲,混雜著輪胎碾過積水洼地濺起的嘩啦水響,由遠及近,沉穩有力地穿透了廢墟的寂靜,清晰地在隧道入口附近停了下來!
緊接著,是幾聲極其利落、沒有絲毫廢話的車門開合聲。
幾道穿著統一深黑色、剪裁利落、材質在微弱光線下泛著特殊啞光涂層制服的身影,如同夜色中無聲的獵豹,動作矯健而迅疾,悄無聲息地從入口的微光中魚貫而入!他們胸前,都佩戴著那枚不起眼、卻在特定角度閃爍著暗金紋路的獨特徽章——盤龍銜珠,珠中隱有“749”的暗蝕紋路。
是749局的外勤特勤!
為首一人身材高大,動作干凈利落,即使光線昏暗,那張棱角分明、如同鋼鐵鑄就的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嚴肅。但在他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掃過隧道內慘烈的景象時,瞳孔也極其細微地收縮了一下。狼藉的戰場,崩塌的隧道,昏迷的王騰,以及……虛弱靠在墻邊、胸前徽章黯淡無光的——分局長朱砂痣!還有一個……渾身泥污血漬、狀態可疑的陌生少年?!
“分局長!”特勤組長一個標準的軍禮,聲音低沉冷靜,“目標丟失!請求指示!”
朱砂痣冰冷的視線掃過特勤隊員,最終落在白月光那張茫然無措的臉上。
她支撐著墻壁,極其緩慢地、極其狼狽地……站了起來。身體依舊有些搖晃,但那屬于749分局長、華東分局掌控者的冰冷威儀,卻如同破碎冰河下涌動的暗流,瞬間彌漫開來!重傷帶來的虛弱,絲毫無法遮掩其核心的鋒芒!
“目標……”她冰冷的聲音在死寂的隧道中清晰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一字一句砸在白月光心頭:
“……已確定。代號:夜曇。身份:我方臨時特招新晉……見習調查員。”
朱砂痣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鎖鏈,纏繞在白月光身上,“即刻帶回局里臨時安置區,最高標準靜默管控。……傷情處理。沒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觸、交談、干涉。”
她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鐵律。沒有任何解釋余地。
“是!”特勤組長沒有任何猶豫。兩名隊員立刻上前,動作精準而富有壓迫性。“夜曇學員,請配合我們。任何抵抗將視為威脅處理。”
白月光被兩名特勤左右夾住,冰冷而富有彈性、不知何種材質制成的特制約束手套扼住了他的手腕,力量大得幾乎讓他骨頭生疼!他被強硬地帶離了那個冰與火、死亡與新生的殘酷隧道。在離開的那一刻,他艱難地回頭看了一眼靠在冰冷墻壁上、似乎連抬眸看他都嫌費力、但那冰冷面容下似乎蘊含著更復雜風暴的朱砂痣。
巨大的“玄天閣”如同一頭蟄伏在繁華都市陰影里的巨獸,其龐大的身軀披覆著低調得近乎隱形的深色復合裝甲層,冰冷的合金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感。深空般的色彩讓它幾乎融入夜色背景,只有表面偶爾掠過的、如同星光般細碎的、代表著尖端能量屏障流動的微藍流光,才在極近距離下隱約顯現出這龐然大物的輪廓。
它沒有宏偉的大門。只有一處隱藏在兩棟百米級摩天寫字樓夾角陰影下的、直徑不足十米的啞光黑色合金圓盤。圓盤邊緣內嵌著不起眼的淡藍色光環指示燈。當運送白月光的那輛、外形如同頂級商務轎車但引擎聲極其特殊的“接待車”平穩地駛近時,地面圓盤中心區域無聲地向下沉降,旋即向左右滑開,露出一條向下傾斜的、泛著柔和白光的深邃甬道入口。
車子悄無聲息地滑入入口,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后方的甬道入口在燈光閃爍中重新閉合,光滑如鏡,仿佛從未打開。
車停了。不是在一個巨大的地下停車場,而像是被固定在一個微型的環形升降平臺上。白月光感覺身體微微失重,像是在高速下墜。數秒后,失重感消失。
車門滑開。
一股冰冷、清新、帶著極淡消毒水氣息和強大中央空調系統循環風的味道撲面而來,瞬間取代了車上壓抑的混合皮革與精密電子設備的氣息。
白月光被兩名無聲的特勤帶下車。
眼前是一條純白的甬道。材質光滑溫潤,觸感奇異,如同某種生物骨骼,散發著柔和的白光,將整個空間映照得纖毫畢現,沒有絲毫陰影死角。甬道并不狹窄,反而顯得高大開闊。每隔一段距離,左右兩側的白色墻壁上便會內嵌一扇沒有任何門把手的、僅能通過身份徽章感應開啟的、不知名的光滑金屬門扉。門扉的顏色各不相同,上面用極簡風格的線條勾勒著不同的符號:有的像糾纏的DNA鏈,有的像復雜的電路圖,有的像是古代符文。寂靜到極致。只有中央空調系統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低頻嗡鳴彌漫在空氣中。腳下的地面材質同樣潔白,質地似金屬非金屬,光潔得能映出人影,行走其上卻只有極其輕微的彈性感。
甬道很長。白月光被押送著向前。路過的幾個門扉無聲地打開過幾次。有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抱著數據光板匆匆走出,看到特勤和被押送、形如乞丐的他時,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卻都迅速地低下頭,目不斜視地快步離開。
一個拐角后,他們停在一扇造型極其特殊、仿佛一整塊巨大的、溫潤內斂的墨色玉石整體雕琢而成的巨門前。門上沒有任何符號標識,只有中心鑲嵌著一個極其微小、呈螺旋水滴形態的白色晶體光點。
特勤組長上前一步,舉起自己的身份徽章對著門旁墻壁上一處看不見的感應區。一道極淡的藍光掃過徽章。隨即,那巨大的墨玉門扉,如同被無形之手撫摸的水面,無聲地朝兩側緩緩滑開。門內并不是房間,而是一片……讓人心神恍惚的透明!
整個空間仿佛由一整塊巨大的水晶雕琢而成!晶瑩剔透!墻壁、地面、甚至天花板都是這種透明度極高的特殊晶體!晶體內部沒有光源,卻從核心散發出均勻、柔和、毫無炫目感的光暈,照亮了整個空間。這是一個標準的單人間配置:水晶平臺構成的床(上面鋪著素色無紡布),一張一體成型的水晶桌,一把同樣材質的水晶椅。簡潔到冰冷,干凈到不真實。角落處有一個嵌入晶體墻壁的微型控溫新風和濕度調節口。
最令人震驚的是,在這水晶空間的深處,緊鄰后方水晶墻體的位置,還懸浮著一個巨大的透明晶體圓柱體!直徑超過三米,高度接近屋頂。柱體內部空無一物,光線在其中折射,美得如同藝術品,卻無端讓人感到一種被徹底看透的冰冷與隔離。
“夜曇學員,請進入靜默艙。在接到新指令前,請勿離開此區域。”特勤組長的聲音依舊刻板。
白月光被推進了那個巨大的水晶靜默艙。身后巨大的墨玉門無聲滑攏。
絕對的寂靜與透明的窒息感瞬間將他淹沒。
他踉蹌地走到那張水晶床前,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地癱倒下去。冰冷的晶體觸感透過薄薄的無紡布傳遞到身體。
混沌的意識在過度疲倦和驚嚇后的余波中翻滾。他看著四周這完全透明、仿佛整個749局都在無聲注視著他的水晶囚籠,一股沉重的無力感和更深的孤獨寒冷透骨髓。身體內部,那股源自天道契約和剛剛流淌過的微弱溫潤暖流之間的奇異沖突感,如同被封印在冰層之下的小火苗,暫時蟄伏,卻蠢蠢欲動。
時間似乎凝固。不知過了多久。
滴!
一道極其輕微、如同露水滴落的電子音,在靜默艙中響起。
水晶平臺上方、那完全平整光滑的天花板核心區域,無聲地亮起一片極其微弱的白色光暈。光線柔和,在空氣中投射出清晰的、如同實質的三維立體字符:
通知:身份驗證確認。‘夜曇’,歡迎進入749局華東分局臨時安置網絡。
身份權限:見習調查員(代號:夜曇)…最高機密靜默管控狀態…
最新指令:請立即接入標準恢復程序。
新任務目標確認并發布:
<迎新典禮·暗夜序章>
地點:玄天閣A7環翼·夜宴穹頂(鏈接地址:CNO-749EA/SEC1/A7)
時間:即時接入。
狀態:強制參加(特殊通道已開啟)。
那“暗夜序章”幾個字,在晶瑩剔透的水晶光幕中,泛著某種不祥的幽光。仿佛在那華麗表象之下,早已有冰冷的刀鋒無聲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