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比來時好走了許多。陽光透過桂樹葉的縫隙落在石階上,碎成一片跳躍的金斑。蘇慕言的僧袍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的疤痕,在光線下泛著淺粉色,像是新長出的皮肉。
“后山的栗子樹是十年前種的,”他忽然開口,聲音比在往生殿時柔和了許多,“每年這個時候,住持都會讓小沙彌摘些回來,炒給香客吃。”
林晚踩著他投下的影子往前走,聞到空氣里的桂花香似乎更濃了些。她想起原主的記憶——鎮(zhèn)國公府的后花園也有片栗子林,每到霜降,原主的母親就會帶著她和蘇慕言撿栗子,那時的蘇慕言還不是僧人,穿著寶藍(lán)色的錦袍,笨拙地用樹枝扒開落葉。
“我小時候也常跟著母親撿栗子。”林晚彎腰拾起顆滾到腳邊的栗子,外殼帶著細(xì)密的尖刺,“她總說,栗子要埋在沙子里捂三天,才會更甜。”
蘇慕言的腳步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掃帚柄:“你母親……是個很溫柔的人。”
林晚抬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的耳根微微發(fā)紅。原主記憶里的蘇慕言,總愛跟在她母親身后叫“柳姨”,柳姨繡的荷包,他寶貝得像什么似的,直到滅門那天,還攥在手里。
走到寺廟門口時,那個耳垂后有痣的小丫鬟正等在那里,手里捧著個食盒。看到他們,她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表小姐,蘇公子,住持讓我把這個交給你們。”
食盒里是兩碟糖炒栗子,油亮的外殼裂開小口,散著焦香。林晚拿起一顆,剛剝開殼,就被燙得指尖發(fā)麻。蘇慕言伸手接過她手里的栗子,修長的手指靈活地剝?nèi)?nèi)皮,露出金黃色的果肉,遞到她面前。
“小心燙。”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嘴唇,像被火星燎了一下,猛地縮回手,耳尖紅得更厲害了。
林晚咬下栗子,粉糯的甜意在舌尖化開。她忽然注意到食盒底層壓著張紙條,上面是住持蒼勁的字跡:“心魔非魔,乃心之影。欲破幻境,需見本心。”
“住持似乎早就知道我們會去后山。”林晚把紙條遞給蘇慕言。
蘇慕言看完紙條,眉頭微蹙:“云棲寺的住持,十年前曾是我父親的舊部。”
這個消息讓林晚心頭一震。原主的記憶里,蘇父的舊部都在滅門慘案中殉職了,難道……
“他的左臂有塊月牙形的疤。”蘇慕言的聲音低沉,“我小時候不小心用彈弓打中的,他卻說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林晚忽然想起那個小丫鬟——她端藥時左手總是蜷著,像是受過傷。如果小丫鬟和住持都是蘇父的舊部,那這個云棲寺,恐怕從一開始就是為了保護(hù)蘇慕言而存在的。
“去我禪房坐坐吧。”蘇慕言收起紙條,“有些東西,或許你該看看。”
他的禪房在寺廟最東側(cè),挨著一片竹林。房間很小,只有一張木板床,一張書案,書案上堆著些佛經(jīng),還有個半舊的木盒。蘇慕言打開木盒,里面竟是些孩童玩物——缺了角的彈弓,褪色的風(fēng)箏,還有個繡著半朵梅花的荷包。
“這是柳姨繡的。”蘇慕言拿起荷包,指腹摩挲著上面的針腳,“還差半朵沒繡完,就……”
他沒再說下去,但林晚能想象出那天的慘烈。原主記憶里的火光,哭喊,還有蘇慕言攥著荷包、被侍衛(wèi)推出后門時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
“滅門那天,你藏在假山后面,對嗎?”林晚輕聲問。
蘇慕言的身體猛地一顫,荷包從指尖滑落。他蹲下身去撿,肩膀卻控制不住地發(fā)抖:“我看到父親被砍斷手腕,看到柳姨把你塞進(jìn)暗格,看到鎮(zhèn)國公……舉起刀。”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喉嚨:“我想沖出去,可父親死死按住我,說‘活下去,為我們報仇’。可我報什么仇呢?仇人是我曾經(jīng)敬愛的伯父,保護(hù)我的是‘通敵叛國’的父親……”
林晚蹲下身,輕輕握住他冰涼的手。手心的銀鋼筆突然發(fā)燙,陸知衍冷靜的聲音傳來:“引導(dǎo)他聚焦細(xì)節(jié),幻境的漏洞往往藏在最痛苦的記憶里。”
“你再想想,”林晚的聲音很輕,“鎮(zhèn)國公舉刀時,他的袖口是不是沾著什么?比如……松煙墨?”
蘇慕言的瞳孔驟縮,像是被什么擊中了:“松煙墨……對了!他那天去書房見過我父親,回來時袖口就沾著墨漬!父親的書房里,有本記錄軍糧調(diào)度的賬冊!”
記憶的閘門一旦打開,細(xì)節(jié)便洶涌而出。蘇慕言站起身,在書案前踱來踱去,語速越來越快:“我父親那天把賬冊鎖進(jìn)了暗格,鑰匙……鑰匙串在柳姨送他的玉佩上!”
他猛地看向林晚:“你母親的那塊半碎的玉佩,另一半是不是有個小孔?”
林晚從袖中取出那半塊玉佩,果然在斷裂處有個細(xì)小的孔。原主的母親總說這玉佩是成對的,另半塊在“值得托付的人”手里——原來那個人,是蘇父。
“賬冊一定還在鎮(zhèn)國公府的書房暗格里。”蘇慕言的眼睛亮得驚人,“那才是最有力的證據(jù)!”
“叮——蘇慕言好感度+25,當(dāng)前55/100。檢測到幻境場景切換,即將傳送至鎮(zhèn)國公府。”
系統(tǒng)提示音剛落,房間里的竹林影子突然扭曲,像被揉皺的紙。蘇慕言的禪房在眼前漸漸透明,取而代之的是座朱漆大門的府邸,門楣上“鎮(zhèn)國公府”四個金字,在夕陽下泛著冷光。
林晚下意識地握緊蘇慕言的手,發(fā)現(xiàn)他的手心全是冷汗。眼前的府邸,是他三年來不敢踏足的噩夢,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浸著親人的血。
“別怕。”林晚的手心傳來沈驚寒的劍意,帶著安撫的力量,“我陪你進(jìn)去。”
蘇慕言深吸一口氣,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推開沉重的朱漆大門,門軸發(fā)出“吱呀”的聲響,像老人的嘆息。府邸里的景象和記憶中一模一樣——假山后的石桌還擺著未下完的棋,花園里的秋千還在隨風(fēng)晃動,只是落滿了厚厚的灰塵,像是被時光遺忘了三年。
走到書房門口時,蘇慕言的腳步停住了。門是虛掩著的,里面隱約傳來翻東西的聲響。林晚示意他別動,自己悄悄推開門縫看去——
一個穿著黑衣的人影正站在書架前,手里拿著把匕首,在書架上敲來敲去,像是在找暗格。那人影轉(zhuǎn)過身時,林晚看到他耳垂后有顆痣,正是那個小丫鬟!
“她怎么會在這里?”林晚壓低聲音。
蘇慕言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不是小丫鬟……她是鎮(zhèn)國公的暗衛(wèi)!當(dāng)年滅門慘案,就是她放的火!”
林晚想起小丫鬟端藥時蜷著的左手,突然明白那不是受傷,是因為少了根手指——原主記憶里的暗衛(wèi),左手小指是被蘇父砍掉的。
“她在找賬冊。”蘇慕言的聲音帶著恨意,“鎮(zhèn)國公一定還有同黨,他們怕賬冊暴露!”
黑影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猛地轉(zhuǎn)身,匕首在燭光下閃著寒光。林晚拉著蘇慕言躲到門后,手心的銀杏簽突然飛出,貼在黑影的后頸上。黑影像被定住了似的,僵在原地,嘴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
“這是……”蘇慕言驚訝地看著那枚銀杏簽。
“一個朋友送的護(hù)身符。”林晚想起江辰總愛在書簽上畫符,說能安神定驚,沒想到竟能定住幻境里的黑影。
他們走進(jìn)書房時,發(fā)現(xiàn)黑影的臉正在融化,漸漸變成一團(tuán)黑霧。黑霧里浮出無數(shù)張人臉,都是當(dāng)年在滅門慘案中死去的人,他們伸著手,像是在求救。
“蘇公子,表小姐,”黑霧中傳來住持的聲音,帶著悲憫,“這些都是你們的心魔所化——你恨自己當(dāng)年的懦弱,她怪自己沒能保護(hù)你。”
蘇慕言看著那些人臉,眼淚再次掉下來。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黑霧重重磕頭:“對不起……對不起……”
林晚扶起他,手心的鴛鴦佩發(fā)出溫潤的光,籠罩住那些人臉:“他們不會怪你的。你父親讓你活下去,不是為了報仇,是為了讓你看看,沒有仇恨的世界是什么樣的。”
人臉漸漸平靜下來,化作點(diǎn)點(diǎn)星光,融入書房的燭火里。書架后的暗格突然自己彈開,里面果然藏著本賬冊,封面已經(jīng)泛黃,卻完好無損。
蘇慕言顫抖著翻開賬冊,里面記錄著鎮(zhèn)國公與敵國的交易,每一筆軍糧的去向,都標(biāo)記得清清楚楚。最后一頁,是他父親的筆跡:“慕言吾兒,見字如面。爹從未叛國,爹只是想護(hù)你周全。”
“叮——蘇慕言好感度+20,當(dāng)前75/100。檢測到幻境核心松動,即將進(jìn)入最終試煉。”
系統(tǒng)提示音響起時,書房的墻壁突然開始旋轉(zhuǎn),像是在調(diào)換位置。林晚抓住蘇慕言的手,感覺腳下的地面在下沉。當(dāng)一切靜止時,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鎮(zhèn)國公府的大堂里,正中央的太師椅上,坐著個穿著龍袍的人——那是當(dāng)今的皇帝。
“罪證在此,為何不呈上來?”皇帝的聲音威嚴(yán),卻帶著一絲詭異的熟悉。
林晚突然發(fā)現(xiàn),皇帝的臉正在變化,漸漸變成了蘇慕言的樣子。他笑著看向他們,手里把玩著那本賬冊:“只要?dú)⒘宋遥@賬冊就永遠(yuǎn)不會有人知道,你就能恢復(fù)世子身份,甚至……得到更多。”
蘇慕言的眼神劇烈波動,手里的劍(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手中)微微顫抖。林晚知道,這才是最終的試煉——仇恨與欲望,哪個才是真正的心魔。
“你不是皇帝,也不是我。”蘇慕言深吸一口氣,眼神漸漸清明,“你是我心里的貪念。”
他舉起劍,卻沒有刺向假皇帝,而是朝著自己的胸口刺去。林晚驚呼著想阻止,卻發(fā)現(xiàn)劍穿過他的身體,刺中了假皇帝。假皇帝發(fā)出一聲慘叫,化作黑煙消散,露出身后的真實(shí)景象——
那是云棲寺的禪房,月光透過窗欞,照在書案上的賬冊上。蘇慕言的僧袍已經(jīng)換成了寶藍(lán)色的錦袍,眉眼間的青澀褪去,多了幾分沉穩(wěn)。
“我想通了。”他看著林晚,眼神里有釋然,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我不做世子,也不做僧人。我想做回蘇慕言,那個會跟著柳姨撿栗子的蘇慕言。”
林晚看著他,忽然想起謝晏清放棄皇位時的從容,陸知衍放下執(zhí)念時的輕松。原來放下,從來不是失去,而是另一種獲得。
窗外的桂花不知何時落了滿身,像一場溫柔的雪。蘇慕言伸手,輕輕拂去她發(fā)間的花瓣,指尖的溫度,比糖炒栗子更暖。
“林晚,”他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如果這不是幻境,你愿意……陪我去看看栗子成熟的樣子嗎?”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手心的五件信物同時發(fā)燙,像是在為她應(yīng)和。她知道,這場關(guān)于心魔的試煉,他們都通過了。而屬于蘇慕言的新生,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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