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在空曠的隔離間里回蕩，屏幕上那個由數據流構成的模糊人形輪廓靜靜懸浮，仿佛一個沒有靈魂的幽靈。

“晚上好，路遠先生。很高興您做出了明智的選擇。”

路遠坐在堅硬的金屬椅子上，濕透的衣服緊貼著皮膚，帶來陣陣寒意。傷口在專業噴霧的作用下暫時麻木，但全身散架般的劇痛和極度的疲憊依舊清晰。他抬起頭，看著屏幕上那非人的影像，喉嚨有些發干。明智的選擇？他覺得自己更像是走投無路下的被迫妥協。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他聲音沙啞地問道，試圖從那團流動的數據中找出一點可辨識的特征，但失敗了。

“您可以稱我們為‘檔案館’。”電子音平靜地回答，聽不出任何情緒，“一個致力于記錄、研究并有限度地干預‘異常事件’的獨立組織。我們并非官方機構，但掌握著一些……非常規的資源和技術。”

檔案館？記錄和研究異常事件？路遠的心跳漏了一拍。這聽起來比他想象的還要離奇。他感覺自己就像無意中撞進了一部科幻恐怖片的片場，而自己還是那個倒霉的主角。

“記錄？研究？”他重復著這兩個詞，語氣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荒謬感，“所以今晚發生的一切，對你們來說只是一次……‘觀測記錄’？”他想到了老王，想到了蘇曉，想到了自己差點命喪黃泉，一股難以言喻的憋悶感涌上心頭。

“觀測與記錄是基礎。”電子音毫無波瀾地承認，“但適當的干預有時也是必要的，為了維持某種脆弱的平衡，或者……獲取更關鍵的數據。例如，確保一個罕見的、能主動激活‘協議’并存活下來的‘適配者’不至于因失血過多或愚蠢的決定而提前報廢。”

適配者？協議？是指他和那個該死的系統嗎？路遠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些詞匯。他們果然知道系統的存在！

“你們知道那個《靈異矯正協議》系統？它到底是什么東西？為什么找上我？”他連珠炮似的發問，這是他目前最想弄清楚的核心問題。

屏幕上的數據流似乎微微加速流動了一瞬。

“《靈異矯正協議》……”電子音停頓了零點幾秒，仿佛在調取某個數據庫，“一個來源未知、運行機制高度復雜的自主性賦能接口。其選擇宿主的邏輯尚未完全破譯，但通常與個體在極端壓力下展現的某種特質或潛在的‘共鳴性’有關。它并非我們創造或控制之物。我們對其的了解，也僅限于有限的觀測和推測。”

來源未知？自主性？路遠皺緊了眉頭。這答案等于沒說，反而增添了更多神秘色彩。

“至于為何選擇您，”電子音繼續道，“初步數據分析顯示，您在事件爆發前，長期處于高強度、低回報的工作壓力下（俗稱‘社畜’狀態），精神長期緊繃，對現實具有一定的疏離感和潛在的接受閾值改變，這或許在無意中符合了某種……篩選條件。當然，這只是概率性推測。”

路遠：“……”

社畜狀態是篩選條件？！難道是因為他加班太多、怨氣夠重、比較好忽悠嗎？！這算哪門子理由！他一時竟不知該憤怒還是該苦笑。這比他想象的任何陰謀論都更離譜，更……具有某種諷刺意味。

“所以，我就因為是個合格的社畜，就被這鬼系統綁定了？然后被扔去跟那種怪物拼命？”他的語氣帶著濃濃的自嘲和無力感。

“可以這么理解，雖然 oversimplified（過度簡化）。”電子音確認道，“您的‘職業素養’，例如在高壓下的短暫爆發力、對不合理要求的（被迫）耐受性、以及資源極度匱乏下的掙扎求生能力，在本次事件中確實得到了體現，盡管過程極其兇險且效率低下。”

路遠感覺胸口更悶了。這評價比直接罵他還難受。合著他拼死搏殺，在這“檔案館”眼里就是一場“效率低下”的社畜掙扎實錄？

“那老王呢？蘇曉呢？那個‘東西’到底是什么？它現在怎么樣了？蘇曉有沒有事？”他甩開關于自己的吐槽，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屏幕上的數據流再次加速，似乎正在處理大量信息。

“代號‘裂口女王的悲憫’（初生期）。”電子音報出一個奇怪的名字，“一種基于強烈怨念、恐懼情緒及特定‘概念’（如‘虛假笑容’、‘鄰里窺伺’）在靈異復蘇背景下凝聚形成的復合型怨靈。其表現形式為占據近期死亡者的軀殼，模仿其行為，并通過制造恐懼、傳播特定信息（如裂口照片）來強化自身并擴散污染。”

“目標個體‘王建國’（老王）于昨日下午因急性心梗自然死亡，其尸體成為該怨靈的最佳載體。您遭遇的，是其初步活躍階段。您利用環境因素（強光刺激）和物理手段（銹蝕金屬導體意外引動其內部能量紊亂），最終陰差陽錯地引爆其能量核心，完成了凈化。這種凈化方式……頗具‘創意’，但不可復制，且風險極高。”

裂口女王的悲憫？這名字聽起來既恐怖又有點中二。路遠注意到對方用的是“凈化”這個詞，和系統一樣。

“至于個體‘蘇曉’，”電子音繼續，“她收到了強烈的污染信息，精神受到嚴重沖擊，已處于被‘感染’的邊緣。在您與該單位（指開車男子）接觸期間，我們已派出另一支小組對其進行了緊急介入處理。目前已被隔離觀察，情況暫時穩定，但需要進一步治療和精神疏導。”

聽到蘇曉暫時沒事，路遠心里一塊大石頭稍稍落地，但“感染邊緣”、“隔離觀察”這些詞依舊讓人無法完全安心。

“那……我的身體呢？”路遠問出了最擔憂的問題，“系統說我有什么‘輕度污染殘留’，這玩意會不會要了我的命？或者把我變成怪物？”

“檢測確認，您體內存在微量同源污染能量沉淀，目前處于惰性穩定狀態。”電子音回答，“它就像一顆休眠的種子，在缺乏外部刺激或您自身狀態極度惡化（如精神崩潰、生命力衰竭）的情況下，直接爆發的風險較低。但它會使您對同類型污染更加敏感，也可能帶來一些……未被記錄的長期影響。常規醫療手段無法處理。建議您優先提升靈能等級（即系統標注的‘靈力’），這是目前最有效的自身凈化途徑。”

路遠沉默了片刻，消化著這些信息。休眠的種子……聽起來就不是什么好東西。提升靈力？說得輕巧，怎么提升？像游戲里打坐練功嗎？

“我怎么提升那玩意？”他沒好氣地問。

“《靈異矯正協議》系統是您目前已知的最高效途徑。完成其發布的任務，獲取生存點及獎勵。生存點可用于強化自身或兌換資源。”電子音的回答不出所料，“此外，適當的冥想、接觸純凈能量場、甚至食用某些特定食材都可能存在微乎其微的輔助效果。但核心依舊依賴于系統。”

又是系統。路遠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他就像是被套上了韁繩的驢子，只能被系統牽著鼻子走。

“好吧……最后一個問題，”他嘆了口氣，感覺疲憊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你們把我弄來這里，告訴我這些，目的是什么？總不會是做慈善吧？”

屏幕上的人形數據流輪廓微微晃動了一下。

“三個目的。”電子音干脆利落地回答，“第一，投資。一位激活了‘協議’的適配者值得進行前期投資，您的生存與成長符合我們的長期利益。今天的醫療援助和信息提供，可以視為一筆無息貸款。”

“第二，記錄。您與‘協議’的互動數據，以及您處理異常事件的方式，對我們而言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我們希望在未來能得到您的許可，有限度地記錄和分析相關數據——當然，會有相應的回報。”

“第三，警示。這個世界正在發生變化，路遠先生。您所見到的，并非孤例。‘異常’正在加速復蘇，越來越頻繁地侵入常態。您已被卷入其中，無法脫身。依靠您過去作為‘社畜’的經驗或許能僥幸存活一兩次，但絕非長久之計。您需要盡快適應新的規則，學會利用‘協議’的力量，否則……”

電子音沒有說完，但冰冷的威脅意味不言而喻。

路遠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感覺無比疲憊。投資、記錄、警示。他果然成了一只小白鼠，還是一個被強行塞了外掛、逼著去打怪升級的小白鼠。社畜的命就不是命嗎？好不容易擺脫了老板的KPI，又來了個更狠的系統KPI和神秘組織的“長期投資”。

“我需要做什么？”他認命般地問道。

“活下去。變強。然后，在我們認為合適的時候，完成一些‘等價交換’的任務。”電子音回答，“作為今天‘貸款’的抵押，這個請您收下。”

旁邊墻壁上一個暗格滑開，里面放著一個看起來像是老舊翻蓋手機的黑色設備，比普通手機厚實一些，外殼是某種磨砂金屬，屏幕很小，旁邊還有幾個簡單的物理按鍵。

“這是一個經過改裝的特制通訊器。電量持久，信號特殊，抗干擾能力強。里面只有一個加密聯系人，就是我們。當有‘合適’的任務，或者您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時，可以使用它聯系我們。當然，使用它本身也可能需要支付一定的‘代價’。”

路遠拿起那個沉甸甸的通訊器，感覺像是接過了某種賣身契。他摸索著打開翻蓋，微弱的屏幕亮起，背景是單調的黑色，只有一個簡單的電話圖標和一個小小的電池標志。

“這玩意……怎么充電？”他下意識地問出了一個社畜最關心的問題之一——電量焦慮。

“太陽能、動能、甚至環境中的微弱輻射都可以為其補充能量。理論上，只要不是被絕對屏蔽，它很難徹底斷電。”電子音解釋道，“具體功能請自行探索。建議您妥善保管，不要輕易示人。”

好吧，至少不用擔心話費和省電模式了。路遠苦澀地想。

“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本次談話到此結束。”電子音說道，“車輛會送您到一個安全的地點。建議您盡快處理掉身上的濕衣服，好好休息。您體內的污染殘留雖然穩定，但身體的虛弱會降低您的抵抗力。”

屏幕上的數據流人形開始逐漸變淡、消散。

“等等！”路遠急忙喊道，“我的家……501那邊……還有那個箱子……”

“現場會有專人處理后續，確保不留下非常規痕跡。您的個人物品，稍后會有人送至您的落腳點。”電子音說完最后一句，屏幕徹底暗了下去。

隔離間的門悄無聲息地滑開。那個面無表情的司機男人站在門外，依舊是那副“工具人”的樣子。

路遠嘆了口氣，掙扎著從椅子上站起來，全身的骨頭都在呻吟。他將那個沉重的通訊器塞進濕漉漉的口袋，跟著男人重新坐上那輛黑色的SUV。

車輛駛出倉庫，重新匯入依舊滂沱的雨夜。這一次，車子開了沒多久，就在一個看起來還算正規的連鎖酒店后門停了下來。

“房間已用匿名方式開好，標準間。您的干凈衣物和私人物品稍后會放在門口。”司機男人遞給他一張房卡，“記住‘檔案館’的建議。好自為之。”

路遠接過房卡，道謝的話卡在喉嚨里，最終只是點了點頭，默默下車。

車門在他身后無聲關閉，黑色SUV如同幽靈般迅速駛離，消失在雨幕中。

路遠站在酒店后門的屋檐下，看著手中那張冰冷的房卡，又摸了摸口袋里那個更冰冷的特制通訊器，感覺自己的人生就像這場暴雨一樣，徹底失控，變得一片狼藉。

他按照房卡號找到了房間，刷開門。標準雙人間，干凈整潔，帶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平凡得讓人想哭。

他反鎖好門， chain lock也掛上，然后幾乎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自己剝了個精光，把那身沾滿血污、雨水和污泥的破爛衣服塞進垃圾桶最底層。溫熱的水流從花灑噴涌而出，沖刷著他冰冷疲憊的身體，傷口接觸到熱水傳來陣陣刺痛，但也帶來一種活著的實感。

洗完澡，他裹著浴巾出來，果然發現門口放著一個干凈的紙袋。里面是他放在出租屋里的幾件換洗衣物、錢包、鑰匙串，甚至還有那個已經沒電了的普通手機。效率真高……也真可怕。

他換上干凈衣服，一頭栽倒在柔軟的床上。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著疲憊，但大腦卻異常活躍，今晚發生的一切如同走馬燈般反復播放。

系統界面、猩紅倒計時、鄰居裂開的笑臉、銹蝕的水管、狂暴的雨夜、蘇曉的哭聲、強制傳送、污穢的核心、蒼白的爆炸、神秘的檔案館……

信息量巨大得讓他頭痛欲裂。

他下意識地集中意念。

淡藍色的系統界面幽幽地懸浮在視野中。

【宿主：路遠】【生存點：47】【靈力：微弱+（感知增強）】【技能：基礎靈力感知（被動）；低語共鳴（被動）】【狀態：重傷（恢復中），輕度污染殘留（穩定）】

47個生存點。這是他拿命換來的。靈力提升了一點點，多了個聽起來有點坑的被動技能。狀態依舊是重傷和帶著炸彈。

他嘗試著“點”了一下商城界面。界面依舊只有那幾樣寒酸的初級貨：止血繃帶（1點）、劣質能量棒（2點）、一次性偵測符（5點）、銹蝕的短匕（3點）、暗淡的護身符（4點）。他的匕首和護身符都沒了，但列表依舊存在，看來是可以重復兌換的。

所以……他該買點什么？

他現在急需的是治療。但商城里最像治療用的就是止血繃帶和那瓶疑似消毒止痛的噴霧（系統沒標注，但檔案館提供的噴霧效果極好）。生存點能直接修復身體嗎？

他嘗試著集中意念，想著“修復傷勢”。

【檢測到宿主需求。】【全面修復當前傷勢（包括骨裂、內出血、組織損傷等），需消耗生存點：30。】【是否確認？】

30點！路遠倒吸一口涼氣。真黑啊！一下子就要去掉他大半條命換來的點數。但是……這重傷狀態實在太難受了，而且確實嚴重影響行動和生存能力。

“確認！”他咬咬牙，選擇了是。點數沒了可以再賺，命只有一條。

【消耗生存點：30。】【剩余生存點：17。】【開始修復……】

一股溫和卻強大的暖流瞬間從身體深處涌出，迅速流遍四肢百骸。他清晰地感覺到斷裂的骨頭被無形的手重新對接愈合，撕裂的肌肉和組織被快速修復，內腑的震蕩被撫平……劇烈的疼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舒泰和精力緩緩回歸的感覺。

短短十幾秒鐘，暖流消退。

路遠驚訝地活動了一下手臂，又摸了摸后背和肋骨。劇痛消失了！只剩下一些肌肉過度拉伸后的輕微酸軟和傷口愈合時的輕微癢感。狀態欄里的“重傷（恢復中）”也變成了“輕傷（快速愈合）”。

“這效果……值了！”路遠忍不住感嘆。這系統雖然坑，但一分錢一分貨的時候是真給力啊！

還剩17點。他想了想，又花了4個點兌換了一個新的【暗淡的護身符（劣質）】。這玩意雖然劣質，但關鍵時刻能頂一下精神沖擊，算是必備品了。然后又花了2點兌換了一根【劣質能量棒】。雖然難吃，但快速補充體力很重要。

【剩余生存點：11。】

看著剩下的11點，他沒再動。得留點備用金。

處理完系統，身體的疲憊終于徹底占據上風。他設了個鬧鐘，確保自己不會睡過頭（社畜的生物鐘本能），然后幾乎是頭一沾枕頭，就瞬間陷入了深度睡眠。

他甚至沒來得及去細想“檔案館”，沒來得及去擔憂蘇曉，沒來得及去恐懼體內的污染殘留。

這一夜太漫長，太刺激，太透支了。

睡著前最后一個模糊的念頭是：明天……還得想辦法跟老板請假……用什么呢？食物中毒？對，就說吃壞東西了上吐下瀉……很合理……zzzZ……

窗外，暴雨不知何時已經停歇，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嗒嗒聲，仿佛為這座城市奏響著一曲疲憊的安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