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家堡子厚重的堡門在身后緩緩關閉，吊橋吱呀作響地升起，隔絕了內外。

沈銳騎著黃驃馬，走在隊伍最前方，身后是趙鐵柱、王松率領的近五十名精悍士兵。

他們踏著整齊的步伐，魚貫而入，肅殺之氣瞬間彌漫了整個堡子。

耿大成跟在沈銳馬旁，臉上堆著諂媚的笑容，心里卻像打翻了五味瓶，懊悔、忐忑、恐懼交織在一起。

他一邊引路，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沈銳的臉色。

“完了……完了……”耿大成心里直打鼓，“我怎么就……就這么慫了呢？被人一嚇唬就開了門？應該……應該再堅持一下的！萬一……萬一是假的呢？”

他越想越后悔，腸子都快悔青了。

可看著身邊這些全副武裝、眼神銳利的士兵，尤其是沈銳腰間那把沉甸甸的鬼頭刀，他心底那點僥幸和后悔瞬間被恐懼淹沒。

身懷利器，殺心自起！

這位“孫隊率”，看著是講規矩的講究人，可那卻也是戰場上的猛將！

殺起人來，眼睛都不帶眨的！

耿大成上次親眼見過他站在堡墻上，一箭一個，射殺了好幾個“明軍潰兵”！

他胯下那匹黃驃馬，就是繳獲的“潰兵頭目”的坐騎！

這樣的人，要是真惹惱了他，別說等什么“明軍潰兵”了，自己的人頭恐怕立馬就得落地！

“穩??！穩住！”耿大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臉上努力維持著恭敬的笑容。

事已至此，后悔無用！當務之急，是趕緊補救！

千萬不能再得罪這位煞星了！

他立刻對管家耿洪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急促地吩咐：“快！快去準備飯菜！要最好的！肉管夠！酒……酒也備上！讓廚房趕緊弄！越快越好，讓孫將軍和讓兄弟們吃好喝好！”

“是！老爺！”耿洪心領神會，小跑著去了。

耿大成又轉向沈銳，臉上堆滿笑容，語氣帶著十二分的恭敬：“孫將軍！兄弟們一路辛苦！老朽已讓人去準備飯菜了！您看……是先到廳里歇息片刻？還是……”

沈銳勒馬止步，翻身下馬，目光掃過表面恭敬，內心惶恐的耿大成，臉上沒什么表情，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歇息就不必了。耿員外，麻煩你把護院的頭領叫來?！?

“啊？是！是！”耿大成連忙應道，心中咯噔一下，隱隱感覺不妙，卻不敢多問，立刻對身邊一個家丁道：“快去！把秦奎叫來！”

很快，一個身材魁梧、穿著半舊皮甲的中年漢子快步跑來。

他叫秦奎，是耿家護院的頭領，據說以前在邊軍當過什長，臉上帶著一道淺淺的刀疤，眼神銳利，看著有幾分彪悍之氣。

“老爺！孫將軍！”

秦奎抱拳行禮，目光掃過沈銳身后肅殺的隊伍，眼神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上次沈銳在堡墻上那手神乎其技的箭術，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秦奎，”沈銳目光落在秦奎身上，聲音不高，卻帶著無形的壓力，“你手下所有護院家丁，立刻集合！本官要訓話?！?

耿大成臉色微變，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但看到沈銳那平靜卻隱含銳利的眼神，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只能對秦奎點點頭，示意他照辦。

秦奎看了一眼耿大成，又看了看沈銳，沒有猶豫，抱拳應道：“是！將軍！”

轉身大步離去，吆喝著召集人手。

沈銳又轉向趙鐵柱：“鐵柱！”

“屬下在！”

“你帶新軍（衛所屯兵），立刻接管堡墻所有崗哨！還有大門守衛！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出！”

“是！大人！”趙鐵柱領命，立刻帶著二十名衛所屯兵，動作迅捷地分散開，奔向堡墻各處哨位和大門。

耿大成看著自己家的護院被調開，堡墻和大門轉眼間就被沈銳的人接管，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

這……這簡直是鳩占鵲巢！

喧賓奪主?。?

他張了張嘴，喉嚨發干，想說什么，卻又不敢。

沈銳瞥了他一眼，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開口：“耿員外，非常時期，行非常之法。整合力量，統一指揮，方能應對強敵。這也是為了堡子的安全著想。”

“是！是！將軍英明！將軍英明！”耿大成連忙點頭哈腰，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老朽明白！明白！將軍調度有方！調度有方啊！”

他心里憋屈得要死，卻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沒多久，堡子中央的空地上，秦奎帶著五十多名耿家的家丁護院集合完畢。

這些人穿著五花八門的衣服，拿著五花八門的武器，隊列歪歪扭扭，神情忐忑不安，互相交頭接耳，一片嘈雜。

沈銳走到隊伍前方，目光如刀鋒般掃過眾人，嘈雜聲瞬間小了下去。

“肅靜！”沈銳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股無形的威壓。

人群徹底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緊張地看著馬上的沈銳。

“本官收到確切消息，”沈銳聲音沉穩，開門見山，“大批明軍潰兵集結，正朝耿家堡子殺來！目標，就是踏平此地，以報上次冒充我大順天兵征糧隊不成，反死傷慘重之仇！”

“嘶——”人群中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不少人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敵人人數眾多，來勢洶洶！”沈銳目光銳利，繼續道，“想活命，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守住堡子！守住堡墻！要想守住堡子，就必須令行禁止，統一指揮！從現在起，你們不再是耿家的護院家??！你們，就是一名士兵！”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厲：“作為士兵，一切行動，必須聽從本官號令！違令者，軍法從事！”

這話一出，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士兵？聽他的號令？軍法從事？不少人臉上露出茫然和抗拒。

“本官知道，有人不愿當兵，不愿受軍法約束?！鄙蜾J目光掃過人群，聲音帶著一絲冷意，“本官不強求！現在，不愿留下的，站出來！放下武器！耿員外會發放盤纏，送你們離開！絕不阻攔！”

耿大成站在一旁，臉色變幻不定。

他明白沈銳的用意——這是要在戰前剔除那些心思不堅定、可能臨陣脫逃甚至反水的家伙！

雖然心里不爽沈銳自作主張，但他也想看看，自己這些年好吃好喝養著的這些人，到底有幾分真心！

所以，在沈銳說完后，他立刻站了出來，強作鎮定地高聲道：“孫將軍所言極是！大敵當前，生死攸關！我耿大成支持將軍的安排！不愿留下的，現在站出來！我耿家絕不虧待！每人發放五兩銀子盤纏！立刻送你們出堡！”

人群一陣沉默，面面相覷。

五兩銀子足夠一個人活一陣子了！

短暫的猶豫后，一個瘦高的家丁畏畏縮縮地站了出來，低著頭，聲音發顫：“老……老爺……小的……小的家里還有老娘要照顧……實在……實在不敢拼命……”

有人帶頭，立刻又有幾個人跟著站了出來：

“老爺！小的……小的腿腳不好，怕……怕拖累大家……”

“老爺！小的……小的沒打過仗……”

“老爺……”

陸陸續續，站出來了七八個人。

耿大成看著這些人，臉色越來越難看，眼神里充滿了失望和憤怒！

這些人，平時在他面前，哪個不是拍著胸脯表忠心？說什么“愿為老爺赴湯蹈火”？

現在敵人還沒見著影子，就先慫了！要跑路！

“好！好！好！”耿大成氣得胡子直抖，指著那幾個人，聲音發顫，“你們……你們……滾！都給我滾！耿洪！帶他們去賬房！每人五兩銀子！拿了錢，立刻滾出堡子！永遠別再回來！”

“是！老爺！”耿洪臉色也不好看，帶著那幾個人走了。

有人帶頭，又有更多人動搖了。

最終，又有十幾個人站了出來。耿大成看著只剩下四十個人的隊伍，心中五味雜陳。

失望、憤怒之余，又有一絲苦澀的欣慰——至少，還有四十個人愿意留下。

沈銳看著剩下的四十人，目光銳利如刀：“留下的，就是愿意同生共死的兄弟！本官丑話說在前頭！從此刻起，你們就是兵！軍令如山！違令者，斬！”

“斬”字出口，帶著森然殺氣！

人群中一陣騷動！有人忍不住低聲嘟囔：“我們……我們只是護院……又不是兵……”

“就是！憑什么聽他的？”

“他算老幾？一個外人……”

幾個站在前排、臉上帶著桀驁之氣的漢子低聲抱怨起來。

這幾人當年從邊軍逃出來，就是因為受不了軍紀約束，只想混口飯吃。

現在被沈銳強行拉上戰場，還要遵守軍法，心里自然不服氣。

他們覺得沈銳上次來“征糧”時很“文明”，以為他是個好說話的主，膽子便大了起來。

沈銳眼神陡然一冷！他等的就是這種刺頭！

“還有誰？”沈銳聲音冰冷，目光掃過人群，“還有誰覺得不能接受？站出來！”

人群一片死寂。大多數人雖然心里也不情愿，但看著沈銳那冰冷的眼神和身后殺氣騰騰的士兵，都明智地選擇了沉默。

只有那幾個刺頭，互相使了個眼色，梗著脖子，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沈銳不再廢話，聲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戰前忤逆主將，動搖軍心！按軍法，該當何罪？！”

王松早已按捺不住，踏前一步，厲聲吼道：“當斬！”

“斬”字出口，如同驚雷！所有人都驚呆了！

“拿下！”沈銳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是！”王松大吼一聲，帶著手下如狼似虎地撲了上去！

那幾個刺頭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按倒在地！兵器被奪下！他們驚恐地掙扎著，大喊著：“干什么？放開我！”

“憑什么抓我？”

“耿老爺！救命?。　?

耿大成嚇得臉色慘白如紙，渾身抖得像篩糠！

他想開口求情，可看到沈銳那冰冷的側臉和趙鐵柱等人按在刀柄上的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

沈銳翻身下馬，解下腰間的鬼頭刀，遞給王松：“行刑！”

王松接過沉重的鬼頭刀，眼神一厲！

他知道，這是沈大人對他的考驗！

也是立威的關鍵時刻！

他沒有任何猶豫，手起刀落！

“噗嗤——！”

“噗嗤——！”

“噗嗤——！”

刀光閃過！血光迸濺！幾顆人頭滾落在地！

溫熱的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地面！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

整個空地，死一般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血腥的一幕驚呆了！那些原本還心存僥幸、心懷不滿的護院家丁，此刻全都嚇得魂飛魄散！

一個個面無人色，雙腿發軟，有的甚至直接癱倒在地！

看向沈銳的眼神，充滿了無邊的恐懼！

這……這哪里是什么“孫隊率”？這分明是殺人不眨眼的閻王！

耿大成更是“哇”的一聲，跑到一旁，扶著墻根劇烈地嘔吐起來！

他吐得膽汁都快出來了！

看著地上那幾顆血淋淋的人頭和刺目的鮮血，他渾身冰涼！

他終于明白了！這位“孫將軍”，平時看著講規矩，那是沒觸到他的底線！

一旦動真格的，殺起人來，比誰都狠！

他無比慶幸自己剛才沒有開口求情，否則……否則地上可能就要多一顆自己的腦袋了！

一想到自己死了，偌大的家業，嬌妻美妾，都要落入他人之手，耿大成心中就充滿了后怕！

他暗暗發誓：只要這位爺不殺我，以后他說啥就是啥！絕無二話！

沈銳看著噤若寒蟬、渾身發抖的眾人，聲音冰冷如鐵：“還有誰不服？”

“服！服了！”

“將軍饒命！”

“我們聽將軍的！”

“絕不敢違抗軍令！”

人群瞬間跪倒一片，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恐懼和臣服！

沈銳滿意地點點頭。幾顆人頭，徹底震懾了這群烏合之眾！

他不再廢話，立刻下達了幾道命令：

所有護院家丁，將弓箭全部上繳，統一分配給王松手下沒有弓箭的弓手使用；

剩余三十七名護院家丁，打散編制，分配到王松和趙鐵柱手下，由新軍（衛所屯兵）士兵擔任什長、伍長，確保指揮順暢；

隊伍整編為三隊：王松帶一隊，守衛堡子東北方向；

趙鐵柱帶一隊，守衛堡子東南方向；

沈銳自領一隊（包括部分新軍和王松手下精銳），作為親兵隊兼預備隊！

讓耿大成立刻召集堡內所有青壯男仆和健壯婦女，男仆編組，負責運送傷員、維持堡內秩序；健壯婦女編組，負責后勤保障，送水送飯！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斷、有條不紊！

耿大成看著沈銳沉穩調度、指揮若定的樣子，心中那點不爽早已煙消云散，只剩下深深的敬畏和一絲慶幸！

這位爺，是真知兵??！

跟著他，或許……或許真能守住堡子？

就在這時，管家耿洪帶著人，抬著熱氣騰騰的飯菜送了過來。

沈銳直接下令：“飯菜送到各處哨位！讓兄弟們就地用餐！抓緊時間！”

士兵們立刻行動起來。沈銳自己也匆匆扒了幾口飯，便翻身上馬，帶著親兵隊，開始沿著堡墻巡視。

他目光銳利，檢查著每一處垛口、角樓、哨位，指出防守薄弱之處，或加固，或增派人手。

整個耿家堡子，在沈銳的鐵腕整編和周密部署下，如同一臺精密的戰爭機器，開始高速運轉起來！

當沈銳巡視完最后一段堡墻，正準備下馬時，望樓上的士兵突然發出一聲急促的呼喊：

“將軍！有情況！東邊！發現敵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