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是被鳥叫醒的。

不是城市里那種躲在空調外機里的麻雀，是帶著清亮尾音的鳴叫，像被晨露洗過的銀鈴，從窗戶縫里鉆進來，撓得人耳膜發癢。他費力地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糊著報紙的天花板，邊角已經泛黃卷翹，露出里面深色的木梁，結疤處像只瞇著的眼睛。

身上的疼痛比昏迷前減輕了大半，只是動一下，后背和肋骨還是會傳來鈍痛。他撐起身子，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鋪著粗布褥子的木板床上，身上蓋著的薄被帶著淡淡的草木香。原本沾滿血污的破衛衣被換成了干凈的粗布短褂，袖口還繡著簡單的云紋，針腳算不上精致，卻透著股認真勁兒。

這不是他暈過去的地下通道。

林野掀開被子下床，腳踩在微涼的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房間不大，靠墻擺著個掉漆的木柜，上面放著個缺了口的陶罐，里面插著幾支干花。唯一的窗戶沒有裝玻璃，糊著層半透明的紙，能看到外面漏進來的天光，亮得有些不真實。

他走到窗邊，伸手推開吱呀作響的木窗。

撲面而來的是潮濕的泥土氣息，混著草木和炊煙的味道。窗外不是高樓林立的街道，而是一片鋪到天邊的綠色——近處是幾畝修整得整齊的菜田，遠處是連綿的青山，云霧像輕紗一樣繞在半山腰。田埂上有幾個穿著粗布衣的農人，扛著鋤頭慢慢走著，遠處的村落里，錯落的木屋頂升起裊裊炊煙，偶爾傳來幾聲犬吠和孩童的笑鬧。

林野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地下通道、搶劫的混混、巷口那個模糊的身影……最后的記憶停留在那片紅霧般的視野里。他抬手摸了摸額頭，傷口已經被妥善包扎，纏著干凈的布條。身上的傷也被處理過，雖然還有痛感，卻明顯是被人照料過的痕跡。

可這里是哪里？

他記得自己暈過去的城市，是鋼筋水泥堆成的叢林，別說這樣的村落，就連成片的綠地都少見。難道是……穿越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壓了下去，卻又像野草一樣瘋長，撓得他心頭發慌。

“醒了？”

一個清冽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林野猛地回頭，看見一個年輕人靠在門框上。

那人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穿著件月白色的短衫，袖口隨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線條干凈的手腕。黑發用根簡單的木簪束在腦后，幾縷碎發垂在額前，襯得眉眼格外清亮。他沒有刻意站著，只是隨意地靠著，卻有種說不出的挺拔感，像山澗里筆直生長的竹子。

林野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看著對方：“是你救了我？”

“嗯。”年輕人點點頭，聲音沒什么起伏，“我叫白鳴。”

他說話時沒什么表情，眼神卻很平靜，像是能看透人心里的想法。林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又追問：“這里是哪里？我怎么會在這兒？”

白鳴站直身體，走進屋里，目光掃過林野身上的衣服，確認他穿戴妥當了，才開口：“這里是青霧村，離你暈過去的地方很遠。”他頓了頓，補充道，“我路過那條巷子，見你還有氣，就把你帶回來了。”

林野愣住了。很遠？再遠也不該從城市到這樣的村落，連建筑風格都透著股古樸。他張了張嘴，想問是不是穿越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話聽起來太荒唐。

白鳴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慮，卻沒多解釋，只是轉身往門外走：“能下床的話，出來透透氣吧，總躺著不利于恢復。”

林野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出去。木屋外是個小小的院子，用竹籬笆圍著，里面種著幾株不知名的花草，墻角堆著劈好的柴火，碼得整整齊齊。院門外就是菜田，風吹過的時候，禾苗搖出一片細碎的聲響。

“我師傅……”白鳴靠在籬笆門上，望著遠處的青山，語氣淡淡的，“以前認識一個人，和你爺爺同名。”

林野猛地抬頭看他。爺爺？他爺爺是個普通的木匠，一輩子沒離開過老家的小鎮，怎么會認識這樣一個看起來就不簡單的人？

白鳴像是沒看到他的驚訝，繼續說道：“師傅去世前，總說要多照拂友人及其后代。他走后，我想著這話，遇見了，就順手幫一把。”他轉過頭，目光落在林野身上，“當然，救你不是因為這個。”

林野愣住了。

“只是見不得人命在眼前流逝。”白鳴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認真，“和你是誰的后代，沒關系。”

林野張了張嘴，想問他怎么確定自己是爺爺的后代，又想起白鳴根本沒提過什么證據。從頭到尾，都只是白鳴一口之言。或許，他只是需要一個理由，來解釋自己救人的舉動？

沒等林野想明白，白鳴突然往前一步，伸出了右手。

下一秒，一團橘紅色的火焰毫無征兆地在他掌心燃起。火焰不大，像朵安靜跳動的花，卻散發著溫暖的光，連周圍的空氣都仿佛被烘得暖融融的。沒有煙，也沒有灼人的熱浪，只有一種奇異的、讓人安心的氣息。

林野驚得后退一步，眼睛瞪得老大。他活了十八年，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憑空生火？這不是魔術，更像是……某種超乎想象的力量。

“我看你性子還算正直。”白鳴看著他，掌心的火焰明明滅滅，映在他清亮的眸子里，“有沒有興趣，做我的弟子？”

林野徹底懵了。弟子？就因為自己多管閑事被打暈？還有這火焰……他腦子里亂糟糟的，之前“穿越”的猜測再次浮上來，難道這里真的是另一個世界？

“成為我的弟子，”白鳴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掌心的火焰輕輕晃了晃，“要學的東西很多，但最重要的一條——”

他頓了頓，目光望向遠處連綿的青山，望向山腳下散落的村落，望向那些在田埂上勞作的身影，語氣里多了一絲從未有過的鄭重：

“要以保護蒼生為主。”

火焰在他掌心靜靜燃燒，映得周圍的草木都染上一層暖橘色。林野站在原地，看著那團奇異的火，看著白鳴年輕卻沉靜的臉，心里的疑惑、震驚、茫然，突然被一種莫名的情緒取代。

他想起地下通道里那個女孩驚恐的臉，想起自己沖上去時的毫不猶豫，想起昏迷前最后看到的那個身影——原來，那時走進巷口的，是他。

風吹過院子，帶來遠處的雞鳴。林野看著白鳴掌心的火焰，突然覺得，不管這里是不是穿越，不管白鳴的話有幾分真，有什么東西，已經在他心里悄悄埋下了種子。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波瀾，抬頭看向白鳴，聲音還有些沙啞，卻很堅定：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