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傍晚。
李玄歌剛送走一位詢問遷墳事宜的主顧,正忍著劇痛,用尚能活動的右手,以朱砂混合著自身少量精血,艱難地繪制著幾張“護身辟邪符”。
筆尖每一次移動都牽扯著腹部的傷口,冷汗順著鬢角滑落。符文的線條因疼痛而微微扭曲,效力大打折扣,但這已是他目前能做到的極限。齋內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新鮮朱砂的微腥。
夜色漸濃,狂風再起,吹得未關嚴的窗戶哐當作響,仿佛有無數只手在拍打。豆大的雨點毫無征兆地砸落下來,噼啪作響,很快連成一片雨幕,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就在李玄歌準備封門落栓時,一陣急促得幾乎要將門板捶穿的砸門聲,混合著女人凄厲的哭喊,穿透了風雨。
“李師傅!救命啊李師傅!開門啊!救救我兒子!!”
李玄歌眉頭緊鎖,放下符筆,忍著腹部的抽痛,挪到門邊,拉開一道縫隙。
門外,風雨如晦。一個渾身濕透、頭發凌亂的中年婦人撲倒在門檻上,雨水混合著淚水在她臉上縱橫。
她身后,一個身形壯碩的漢子背著一個用油布裹得嚴嚴實實的少年。
那少年露出的半張臉在閃電的慘白光芒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紫色,嘴唇烏黑,雙目緊閉,牙關緊咬,身體在漢子背上無意識地劇烈抽搐著。
“李師傅!求您看看我家鐵牛!”
婦人抓住李玄歌的褲腳,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下午還好好的,從……從鎮東頭那個新挖的‘蓄水池’工地上跑回來,就說頭疼,然后……然后就變成這樣了。渾身發冷,嘴里……嘴里還往外冒黑血沫子!郎中說……說沒救了!一定是撞了邪!求您救救他!”
鎮東新挖的蓄水池?
李玄歌心中一動。
他白天隱約聽人提起過,是官府征發民夫新開的一項水利工程。
“背進來,放榻上。”
李玄歌側身讓開,聲音依舊沙啞平靜。
漢子慌忙將少年放在竹榻上,解開油布。
一股難以言喻的腥臭混合著泥土和……某種極其淡薄、卻讓李玄歌瞬間繃緊神經的硫磺味撲面而來。
少年裸露的皮膚上,竟然浮現出大片大片蛛網狀的暗紅色血紋,如同活物般在皮下微微蠕動。
七竅之中,絲絲縷縷粘稠的黑色液體不斷滲出,散發著濃郁的穢氣。
李玄歌眼神驟冷。
這絕非尋常的撞邪。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絲微弱的心火金光,小心翼翼地探向少年眉心。
就在金光即將觸及皮膚的剎那!
“嗬——!”
原本昏迷的少年猛地睜開雙眼。
眼珠竟是一片純粹、渾濁的漆黑,沒有半點眼白。
一股暴戾、混亂、帶著強烈硫磺腥氣的邪念,如同無形的毒刺,狠狠撞向李玄歌的靈覺。
李玄歌悶哼一聲,指尖金光劇烈搖曳,腦中一陣尖銳刺痛。
他強行穩住心神,心火金光不退反進,如同燒紅的針,狠狠刺入那片翻騰的邪念黑潮!
嗤嗤嗤!
如同冷水滴入滾油。
少年身體猛地弓起,發出一聲非人的嘶吼,口中噴出大股腥臭的黑血。
他身上的暗紅血紋瘋狂蠕動,仿佛要破體而出。
那股硫磺邪氣驟然變得清晰濃烈!
“按住他!”
李玄歌厲喝。
同時左手艱難地探入懷中,摸出僅存的三張繪制著復雜雷霆紋路的“五雷破煞符”。
漢子被兒子的異變嚇得魂飛魄散,聞言,慌忙撲上去死死按住少年瘋狂掙扎的身體。
婦人癱軟在地,失聲痛哭。
李玄歌深吸一口氣,強忍著靈覺被邪念沖擊的劇痛和身體的虛弱,將三張雷符以天地人三才之位,閃電般拍在少年額頭、心口、丹田。
口中急速誦念真言。
“五雷猛將,火車將軍,騰天倒地,驅雷奔云,破邪滅煞,急急如律令!”
轟!轟!轟!
三道細小的、卻蘊含至陽破邪之力的雷光在少年身上炸開。
金光瞬間將其體內翻騰的邪氣與血紋壓制下去。
少年身體劇烈一顫,口中噴出的黑血顏色變淡,眼中駭人的漆黑如潮水般退去,恢復了眼白,隨即徹底昏死過去,但氣息卻平穩了許多,皮膚上的血紋也黯淡隱匿。
邪氣暫時被雷符強行鎮壓,但那濃烈的硫磺味和邪念的本質,卻如同烙印般刻在李玄歌的識海。
與龜甲裂痕、與黑影、與血月圣教同源!而且更加精純、暴戾。
“他……他怎么樣了?李師傅?”
婦人爬過來,顫抖著問。
“邪氣入髓,暫時壓住了。”
李玄歌臉色蒼白如紙,剛才強行催動雷符,幾乎將他最后一點力氣榨干,傷口劇痛鉆心,眼前陣陣發黑。
他靠在桌邊,喘息著問。
“你說……他下午去了鎮東新挖的蓄水池工地?具體發生了什么?”
漢子驚魂未定,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和冷汗。
“是……是啊”
“鐵牛在工地上做小工,幫著挖土方。”
“下午……下午他們那隊人好像挖到了什么東西……鐵牛回來說,挖到了幾塊……幾塊會滲血的怪石頭。”
“紅的嚇人!還……還有一股子怪味!工頭不讓聲張,趕緊讓人把那片埋了。鐵牛好奇,偷偷摸了一下……回來就這樣了!”
滲血的怪石頭。
硫磺邪氣。
蓄水池工地。
李玄歌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一股寒意,比窗外冰冷的雨水更甚,瞬間席卷全身。
血月圣教……他們的爪子,已經伸到了眼皮底下。
這所謂的“蓄水池”工地……恐怕大有文章。
那滲血的“怪石頭”,絕非吉兆。
龜甲的預警,鐵牛的異變,如同兩塊猙獰的拼圖,指向一個正在迫近的巨大陰影。
歸藏齋的燈火,在這風雨飄搖的夜里,顯得如此微弱,卻又如此重要。
“蓄水池,工地,像必要折騰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