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課桌上時，已經能看出清晰的形狀了。不是前幾天的淡金絮狀，是帶著棱角的光斑——霧在變薄，像被一只無形的手往外抽，玻璃上的水珠徹底干了，留下幾道發白的水痕，像誰用指甲刮過。蕭青數著墻上的石英鐘，從濃霧漫進教學樓到現在，正好過去兩天。而那個“六天”的預感，還剩四天。“通知！所有師生嚴禁離開教室！”廣播的電流聲弱了很多，教導主任的聲音卻像被砂紙磨過，“任何私自外出者，后果自負——重復，霧是單向的，出去了就回不來了。”最后那句“單向的”像根釘子，釘在每個人心里。劉華扒著窗戶的手頓了頓，指尖在玻璃上留下個濕印：“單向……就是說出去的人，不管遇到什么，都回不來了？”程汐正用碎鏡片看操場，鏡片里的香樟樹已經能分出枝椏了——霧淡到能看見葉片的輪廓。“前幾天出去的保安和老師，不是迷路，也不是死了。”他放下鏡片，指尖在窗臺上敲出輕響，“是霧不讓他們回來。”走廊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隔壁班的爭吵。有人在喊“我要出去找我媽”，有人在哭，最后是“砰”的一聲關門響——大概是有人被老師鎖在了教室里。蕭青想起那個往超市跑的男生，想起保安隊消失在霧里的背影，突然明白“單向”的意思：霧像道只能進不能出的門，一旦踏出去，就會被徹底卷走，連痕跡都留不下。中午的物資是從后門塞進來的。一個年輕老師的手從門縫里伸進來，攥著幾個塑料袋，手背上有道新鮮的劃傷，血珠正往下滴。“拿著，這是倉庫最后一點壓縮餅干了。”他的聲音很慌，“別開門，也別探頭看外面——剛才有個班的學生扒窗戶，被霧卷走了半個胳膊。”蕭青接過袋子時，指尖碰到他的傷口，血是熱的。“卷走了？”他追問。老師沒回答，只是猛地縮回手，后門“咔嗒”一聲鎖死了。走廊里傳來他跑遠的腳步聲，但跑著跑著就慢了，最后變成模糊的拖拽聲，像被什么東西纏住了。接著是霧里傳來的、極輕的“嗡”聲，像無數只小蟲在飛。教室里沒人敢說話。劉華把餅干分成四小份，分到蕭青手里時，指尖在抖：“他說……卷走了半個胳膊？”蕭青捏著餅干，硬得像塊石頭。他想起霧里的“嗡”聲——不是影蛛的“咔噠”，也不是巨狼的嘶吼，是種全新的聲音。霧淡了，那些藏在深處的東西開始顯形，而霧本身，也變成了危險的一部分。接下來的四天，就在這種“不能回頭”的恐懼里熬過去的。霧一天比一天淡。第二天能看見操場的白跑道了，第三天能數清實驗樓的窗戶，到第三天傍晚，連校門的鐵柵欄都能看見模糊的影子——像道生銹的線，橫在霧的盡頭。但沒人敢靠近窗口，那個“卷走半個胳膊”的說法，像道禁令，讓所有人都縮在教室中間。物資越來越少。第二天送來的是半袋發霉的面包，第三天是幾瓶沒開封的礦泉水，今天什么都沒有。廣播在中午響過一次，只說了句“倉庫空了”，就再也沒聲了。有個女生突然開始哭：“我想回家……霧不是淡了嗎？為什么不能出去？”班長想去安慰，卻被程汐拉住了。程汐指了指窗外——霧里有個白色的影子在飄，像件被風吹動的校服，飄到操場中央時，突然往下一沉，像被無形的手按進了地里，連點掙扎的動靜都沒有。“出去就是這樣。”程汐的聲音很輕，“霧淡了，能看見外面了，但它抓人的時候，你也能看得更清楚了。”那個女生的哭聲戛然而止。第三天夜里，霧淡到能看見月亮了。不是完整的圓，是被霧切過的、殘缺的銀鉤，懸在教學樓頂上。蕭青他們四個靠在墻角，劉華把最后半瓶水分成四份，每人一口。“還剩三天。”劉淼看著窗外的月亮，突然笑了笑，“說不定六天之后，霧自己就散了，我們能直接看見家。”蕭青沒說話，只是盯著月亮。月光穿過霧時，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像有水在流。他想起教導主任說的“單向”——霧在往外走，像潮水退去，但退潮后露出來的，不一定是沙灘，可能是更深的海。走廊里傳來“嗡”聲，比中午更近了。蕭青他們立刻屏住呼吸，看見一道白色的霧流從門縫里滲進來，像條細長的蛇，在地上慢慢游。劉淼抓起圓珠筆短棍，程汐握緊鐵棍，那道霧流卻沒靠近，只是在門口轉了個圈，又退了出去，消失在走廊的霧里。“它在試探。”程汐低聲說，“霧越淡，它能伸進教室的東西就越多。”蕭青摸了摸口袋里的小刀，刀柄被汗浸濕了。他數著墻上的鐘——距離六天的期限，還剩三天。不，是從“六天”的預感出現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天，還剩三天。霧還在往外散，像永遠不會回頭的潮水。他們能看見的世界越來越大，但能去的地方越來越小——只能縮在教室里，看著霧里的影子飄來飄去，聽著外面若有若無的“嗡”聲。劉華突然指著窗外：“你們看！”操場中央的白跑道上，不知何時多了個黑影，正朝著教學樓的方向走。走得很慢，像在拖著什么，每走一步，腳下就留下個深色的印子——在淡霧里看得很清楚，是血。“是那個送飯的年輕老師嗎？”劉華的聲音發緊。蕭青搖搖頭。那黑影比老師高，走路的姿勢很怪，胳膊是僵直的，像被線牽著。它走到教學樓門口，突然停住，然后慢慢轉過身——臉朝著他們的教室，在霧里看不清五官，只能看見兩個黑洞洞的眼窩。“它在看我們。”劉淼攥緊了短棍。那黑影沒再動，就那么站在門口，像個守著籠子的哨兵。蕭青突然想起那個“單向”的規則。霧不讓出去的人回來，但沒說過——外面的東西不能進來。可是，如果進來的生物是”霧”默許的，對于如此神秘的霧氣來說，這些食物會不會太”弱”了些呢？迷霧究竟是什么？霧里的“嗡”聲又響了，這次就在走廊里。門縫里的月光突然晃了晃，像被什么東西擋住了。蕭青握緊小刀，和劉淼、程汐背靠背站著，劉華縮在他們中間，手里攥著半塊餅干。還剩三天。他們不知道這三天里，會不會有東西沖破教室的門，也不知道六天之后，霧散了，等待他們的是生路，還是更可怕的“單向”陷阱。但至少現在，他們還能靠在一起，守住這最后一塊小小的、暫時安全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