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從一開始，情況就變得無法控制起來。

從朱厚照在酒樓上發(fā)現(xiàn)火光沖天，再到幾個人連滾帶爬跑到樓下時，亂民已經(jīng)從街的另一頭涌了過來。

跑在最前面的多半是手無寸鐵的普通百姓，臉上滿是驚恐，像是被什么可怕的東西追趕。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一群衣衫襤褸的漢子便沖了進來，手里握著鋤頭、木棍，甚至還有生銹的菜刀，眼睛里燃著瘋狂的光。

就像所有亂民會做的那樣，街邊的店鋪被砸得粉碎，攤位上的瓜果滾了一地，被慌亂的腳步踩爛，空氣中彌漫著木頭燃燒的焦糊味和哭喊聲。

當有人看到街角那座三層酒樓時，頓時變得更加興奮，嗷嗷叫著沖過來，像是找到了新的發(fā)泄目標。

“快跑！”朱厚照臉色慘白，拔腿就往運河邊跑。

身邊的幾個人也都意識到了危險，撒丫子跟著狂奔，心里個個后悔不迭——好好待在船上多好，何必為了幾塊烤肉把命搭上？

遠處濃煙滾滾的時候，還是玉兒先反應過來。

她騰騰騰從樓梯上跑下來，朱秀榮指尖的琵琶聲被這急促的腳步聲打斷，“錚”的一聲跑了音。

朱秀榮沒有責怪她，只是淡淡地抬眼，睫毛在燭光下投下淺淺的陰影：“出什么事了，這么慌張？”

“小姐，不好了！”玉兒扶著門框喘氣，手指指向窗外，“遠處好像著火了，煙越來越大！”

“著火了？”朱秀榮撥了下琴弦，琴聲有些發(fā)悶，她并未覺得不妥，“許是哪家廚房走水，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一聽遠處起火，秦硯之眉頭猛地一蹙。

他腦子里瞬間閃過一個念頭——這里離鳳陽已經(jīng)不遠，會不會是災民暴動？

一想到這種可能，他臉上的表情一下變得異常難看，猛地站起身：“我上去看看。”

三步并作兩步跑到畫舫頂層，晚風裹挾著濃煙的氣息撲面而來，嗆得他忍不住咳嗽。

望著遠處那片越燒越旺的濃煙，紅得發(fā)黑的火光映亮了半邊天，秦硯之的心沉了下去——這么大的火絕不是意外，定是人為縱火。

“玉兒！”他回頭大喊，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急切，“馬上讓人通知其他船做好準備，怕是有亂民要來了！”

“亂民？”這個只在公文里見過的詞突然砸到眼前，跟上來的朱秀榮臉色一白，手指下意識攥緊了裙擺，“秦公子，真的會有亂民嗎？”

“希望只是我的猜測。”秦硯之目光緊緊盯著濃煙的方向，語速極快，“但必須有備無患。還有，你這畫舫人少，不能再待了，馬上轉移到后面的船，咱們立刻準備出發(fā)！”

“可是……”朱秀榮看向船艙的方向，里面還有她珍藏的琴譜和字畫，一時間滿臉為難，“船上這么多東西，來不及收拾……”

“沒那么多可是！”秦硯之打斷她，眼神銳利如刀，“保命要緊，那些東西哪有性命重要？”

在秦硯之的一再催促下，朱秀榮只好匆匆抓了幾件貼身衣裳，帶著船上的人快步轉移到秦硯之的船上。

剛踏上船板，就見一個侍衛(wèi)慌慌張張跑過來，臉色煞白。

“秦公子！”侍衛(wèi)聲音發(fā)顫，“小的……小的方才清點人數(shù)，發(fā)現(xiàn)你的那幾個弟子，他們……偷偷上岸了！”

“你說什么？”秦硯之魂都差點嚇飛了，他一把抓住侍衛(wèi)的胳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他們幾個膽大包天，居然敢偷偷上岸？”

這時遠處已經(jīng)隱隱傳來喊殺聲，混雜著哭嚎，像鬼魅的尖嘯，讓人心頭發(fā)緊。

“秦公子，現(xiàn)在該如何是好？”侍衛(wèi)腿都在抖，一想到太子爺要是出事，自己有十條命也不夠賠。

秦硯之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快速吩咐道：“來不及多想了。你帶十個人，跟我下船找人！”

“剩下的人守在船舷邊，搭好跳板，不許任何人上船！”

他又轉向艄公，語氣不容置疑：“馬上把船調頭，升起風帆，做好開船準備！”

“為什么要調頭？”朱秀榮脫口而出，不解地望著他。

“前面的船太多，萬一都擠著往前走，只會堵在一處。”秦硯之一邊說一邊解下腰間的長刀，“不如調頭往回跑，先離開這片混亂再說。”

他說著抓住長衫下擺，“嘩”的一聲用刀割了下去，裙擺瞬間短了一大截，嚇了朱秀榮一跳。

“公子，這是為何？”朱秀榮下意識后退半步。

“太長了，跑起來礙事。”秦硯之彎腰割下一小條布料，仔細把刀柄纏在自己手腕上，纏得緊緊的。

他抬頭沖朱秀榮調皮地笑了笑，眼底卻藏著凝重：“放心吧，我這就去把那幾個臭小子抓回來，回頭挨個打屁板。”

十幾個身影隨著秦硯之跳下大船，快步向碼頭跑去，腳步聲在空曠的岸邊顯得格外急促。

望著他逆行的背影，留在船上的朱秀榮心里百感交集，目光不知不覺追隨著他的方向，連呼吸都忘了。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從遠處慌張跑來，遠遠便大喊：“小姐！小姐！不好了！”

“玉兒，怎么了？”朱秀榮連忙扶她上船，指尖因為緊張而發(fā)涼。

“不好了小姐！”玉兒氣喘吁吁，胸口劇烈起伏，“附近發(fā)現(xiàn)大量亂民往運河這邊沖！陛下已經(jīng)下旨，讓船隊速速起錨！咱們快開船吧！”

她忽然發(fā)現(xiàn)秦硯之不在，急忙追問：“秦公子呢？他去哪了？”

聽到“開船”兩個字，朱秀榮整個人都僵住了。

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要開船？開船了，秦硯之怎么辦？朱厚照他們怎么辦？

短暫的慌張過后，她眼底閃過一絲決絕，平日里的清冷被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取代。

“沒本宮命令，誰也不準開船！”她聲音不高，卻帶著金枝玉葉獨有的氣勢，“違令者……斬！”

朱厚照等人恨不得長出四條腿，拼了命往碼頭跑，只想快點回到船上離開這里。

可跑著跑著，他們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跟亂民的距離非但沒有拉開，反倒越來越近。

身后的喊殺聲、腳步聲像催命的鼓點，他們甚至能看到亂民猙獰的笑容和揮舞的棍棒，沾著污泥的褲腳在地上拖出凌亂的痕跡。

“不能停！停下來就是死！”朱厚照一邊跑一邊給大家打氣，話音剛落，腳下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撲通”一聲摔倒在地，膝蓋傳來一陣劇痛。

“大剛！”彭英驚呼。

“公子！”劉瑾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轉身跑回來扶他。

就在這時，亂民已經(jīng)追了上來，黑壓壓一片像潮水般涌來。

柳承一看朱厚照危險，想也沒想就操起地上一根扁擔，轉身沖了回去，擋在亂民面前。

不光是柳承，其他幾人也都停了下來，七手八腳扶起朱厚照。

可還沒等他們站穩(wěn)，身后的亂民已經(jīng)撲到近前。

柳承掄起扁擔狠狠砸下去，口中大吼：“快跑！別管我！”

“憨牛！我跟你拼了！”朱厚照一咬牙，剛想撿起一根木棍跟柳承并肩作戰(zhàn)，彭英和崔少寧卻死死拽住他。

“快跑！咱們去喊人救柳承！”彭英用力拖拽，聲音帶著哭腔。

朱厚照哪拗得過他們，被幾個人半拖半抬著往前跑。

他回頭望去，只見柳承被越來越多的亂民圍住，扁擔揮舞得越來越慢，淚水一下涌了出來，模糊了視線。

就在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穿透了混亂的喊殺聲：“保護他們上船！我去救柳承！”

“夫子！”朱厚照猛地抬頭，看清了那個逆著人流沖過來的身影。

秦硯之手里握著長刀，短了一截的長衫在風中獵獵作響，孤傲的背影在火光和濃煙的映襯下，像極了話本里拯救蒼生的大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