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青城山的路，藏在藏經閣的暗格里。

暗格是趙掌門臨死前撬動的，石板下的通道狹窄潮濕，僅容一人匍匐。葉辰舉著青冥劍的碎片照明，玉刃的光芒映出通道兩側的刻痕——是些雜亂的劍招，最后一道刻痕劃得極深，像是用盡全力刻下的“西”字。

“往西走?！碧K清月在他身后低語，手里攥著趙掌門遺留的半塊武林盟令牌，“令牌背面刻著‘碎星石’，我爹的醫書里提過，那是能加固劍骨的奇石，產地就在西域大漠?！?

通道盡頭連著條山澗，水流湍急，水底沉著些銹蝕的兵器，像是有人從這里突圍過。葉辰將青冥劍碎片別在腰間，劍穗上的紅綢被澗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突然發現，玉刃上的蒲公英紋路里，藏著些極小的字，連起來是“三石聚，青冥成”。

“老頑童沒騙我們。”他望著西方的落日，余暉把云層染成金紅色，像極了斷劍崖的鐵砧火星，“碎星石真的能重鑄青冥劍?！?

兩人順澗水而下，走了三日才到山腳的“落馬鎮”。鎮子不大，只有一條主街，街尾的酒館卻異常熱鬧，門板上插著面褪色的酒旗，寫著“醉仙樓”三個字，筆畫里混著些暗紅的痕跡，像是陳年的血。

“先歇歇腳，買兩匹快馬。”蘇清月把藥籃往桌上一放，引來鄰桌幾個漢子的側目。那些人穿著短打，腰間別著彎刀，看她的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貪婪，尤其是在瞥見她發間的藍花時，嘴角都勾起詭異的笑。

葉辰不動聲色地將青冥劍往桌底藏了藏，左臂的銀白紋路正在發燙——這些人身上有血腥味，和血影閣的殺手同源，只是淡了些，像是剛殺過人不久。

“打兩壺烈酒，再來兩斤醬牛肉。”他拍了塊碎銀子在桌上，聲音不大，卻讓鄰桌的喧嘩瞬間停了。

店小二是個瘸腿的老頭，端酒上來時，偷偷往葉辰手里塞了張紙條，上面用炭筆寫著：“小心彎刀客，他們在找帶藍花的姑娘?！?

葉辰捏碎紙條，余光瞥見鄰桌的漢子已經站起身，為首的刀疤臉正把玩著彎刀，刀鞘上刻著個蝙蝠標志，只是比血影閣的標志少了只翅膀。

“姑娘生得俊啊。”刀疤臉走過來，故意撞了下蘇清月的藥籃，幾株草藥滾落在地，其中就有從毒瘴林帶出來的“醒神花”，花瓣藍得發亮，“這花賣嗎？我出十兩銀子?！?

蘇清月正要彎腰去撿，葉辰已經先一步將花攏進懷里，青冥劍的玉刃隔著衣料抵在腰間，微微發燙：“不賣?！?

刀疤臉的臉色沉了下來，手按在刀柄上：“小子，別給臉不要臉。知道我們是誰嗎？‘半蝠堂’的人，血影閣副閣主墨無殤的親傳弟子！”

這話一出，酒館里的客人頓時散了大半，只剩下幾個不怕死的，縮在角落看熱鬧。瘸腿店小二想往后廚躲，卻被刀疤臉的手下一腳踹翻，酒壇碎了一地，酒香里混著股血腥氣。

“墨無殤已經死了?！比~辰緩緩站起身，青冥劍的玉刃在袖管里隱隱發亮，“青城派的劍氣，足夠送他下地獄?！?

刀疤臉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得前仰后合：“就憑你？一個毛沒長齊的娃娃？”他突然收笑，彎刀出鞘，寒光直逼葉辰面門，“墨副閣主說了，抓住帶藍花的丫頭，就能找到劍骨傳人，到時候……”

話沒說完，他的手腕突然被什么東西纏住了。是條鐵鏈，鏈頭拴著個鐵爪，正死死扣在他的脈門上。鐵鏈的另一端，握在個穿著破爛皮裘的漢子手里，那人趴在鄰桌，面前擺著個空酒碗，頭發遮住了臉，只能看見他握著鐵鏈的手，指節粗大，布滿老繭。

“半蝠堂的狗，也敢在這兒撒野？”漢子抬起頭，露出張飽經風霜的臉，左眼有道刀疤，從眉骨一直劃到下頜，卻絲毫不顯猙獰，反而透著股凜然正氣。他的腰間別著柄銹刀，刀鞘上刻著個“蕭”字。

刀疤臉想抽刀，卻發現鐵鏈越收越緊，鐵爪上的倒刺已經嵌進肉里：“你是誰？敢管我們半蝠堂的事？”

“死人不需要知道名字?！笔捫諠h子突然發力，鐵鏈猛地一拽，刀疤臉的彎刀脫手而出，“哐當”一聲釘在梁上，刀柄還在震顫。他隨即一腳踹在對方胸口，刀疤臉像斷線的風箏般撞在墻上，吐出的血里混著兩顆碎牙。

其他幾個彎刀客見狀，紛紛拔刀圍攻。蕭姓漢子卻不慌不忙，鐵鏈在他手里耍得如臂使指，時而化作長鞭橫掃，時而卷成鐵盾防御，不過片刻功夫，就把所有人的彎刀都卷走了，堆在地上像堆廢鐵。

“滾?！彼吡颂叩栋棠樀哪?，聲音冷得像冰，“告訴你們堂主，蕭長風回來了，欠我的，遲早要還?！?

彎刀客連滾帶爬地跑了。酒館里只剩下他們三人，蕭姓漢子給自己倒了碗酒，仰頭灌下去時，喉結滾動的弧度，竟和蘇清月有幾分相似。

“多謝前輩出手?！比~辰拱手道謝，卻發現對方的目光落在青冥劍碎片上，眼神復雜，像是震驚，又像是悲痛。

蕭姓漢子的手指在刀柄上摩挲著，突然問：“這劍，你從哪來的？”

“斷劍崖?！比~辰直言不諱，“老頑童給的，說是青冥劍的碎片。”

“老頑童……”蕭姓漢子的聲音顫了顫，猛地灌下整碗酒，“他還活著？”

“三年前就死了，被血影閣的人殺的。”

這話像是重錘砸在蕭姓漢子心上，他猛地拍桌而起，腰間的銹刀“噌”地出鞘，刀身雖然布滿缺口，卻泛著逼人的寒光：“我就知道！那老東西當年非要留在斷劍崖，說要守著什么‘劍骨’，原來是為了這個！”

蘇清月突然站起身，藥籃掉在地上，里面的“醒神花”撒了一地：“你……你也認識老頑童？還知道劍骨？”

蕭姓漢子這才注意到她，目光在她發間的藍花上頓了頓，又掃過她左臂——那里的衣服被藥汁浸濕，隱約露出片網狀疤痕，和醫書里記載的“蘇家長女胎記”一模一樣。

“清月？”他的聲音突然哽咽，刀“哐當”掉在地上，“你娘給你插藍花的習慣，果然沒變……”

蘇清月的眼睛瞬間紅了：“你認識我娘？那你知道我爹在哪？他是不是真的……”

“你爹是條漢子。”蕭姓漢子撿起刀，用袖口擦了擦上面的缺口，“三年前血影閣圍攻藥廬，是他背著你娘的牌位引開追兵，讓我帶著你從密道逃出來。他說……等你找到劍骨傳人，就去西域找他，他在那里守著第一塊碎星石?！?

葉辰突然明白，趙掌門刻的“西”字，青冥劍上的“三石聚”，還有蕭姓漢子的出現，都是沖著西域去的。血影閣、半蝠堂、甚至可能還有武林盟的內鬼，都在盯著碎星石，這場爭奪，從一開始就不只是為了劍骨。

“墨無殤說我爹投靠了血影閣?！碧K清月的聲音發顫，手里的令牌都快捏碎了，“還說我爹把玉佩交給了他們……”

“那是計?！笔捫諠h子從懷里掏出塊一模一樣的玉佩，只是上面的“蘇”字多了道劍痕，“你爹故意把假玉佩給血影閣，讓他們以為能找到碎星石的線索，實則是想引蛇出洞。真正的玉佩，他讓我轉交給你，說憑它能在西域大漠找到‘黑石城’，那里的城主欠蘇家一個人情?！?

就在這時，酒館外突然傳來馬蹄聲，密集得像雨點。蕭姓漢子臉色一變，拽起葉辰就往后廚跑：“半蝠堂的援兵來了！從后門走，我知道有條去西域的近路！”

后廚的柴房里藏著個地窖，掀開石板，露出條黑漆漆的通道。蕭姓漢子點燃火把，火光映出通道兩側的刻痕——全是刀痕，深淺不一，像是有人常年在此練刀。

“這是我以前藏兵器的地方?！彼呑哌呎f，火把照在他的刀疤上，“我本是‘長風鏢局’的總鏢頭，護送碎星石時被血影閣伏擊，弟兄們全死了，只剩我一人斷了條腿，才化名躲在這酒館里，等著給你爹傳信?！?

通道盡頭連著片密林，林外拴著兩匹快馬，馬鞍上還掛著弓箭和干糧。蕭姓漢子解下馬韁，遞給葉辰一把匕首，柄上刻著朵蒲公英：“老頑童的手藝，他說這匕首能破邪祟，你帶在身上?！?

遠處傳來半蝠堂的嘶吼，火把的光已經染紅了林邊的夜空。蕭姓漢子翻身上馬，銹刀橫在胸前：“我斷后，你們往正西走，黑石城的方向有片胡楊林，我會在那里會合。記住，遇到戴青銅面具的人，千萬別交手——那是血影閣閣主的心腹，已臻化境，能御刀殺人于百步之外?！?

葉辰剛要催馬，突然聽見身后傳來破空聲！一支淬毒的弩箭直取蘇清月后心，箭尾刻著個極小的“蝠”字！

他猛地拽過蘇清月，青冥劍碎片順勢出鞘，玉刃撞上弩箭，竟將那精鐵箭頭劈成了兩半！箭桿落在地上，露出里面的紙條，上面用朱筆寫著：“柳盟主有令，取劍骨者，賞萬金，封副盟主?！?

“柳盟主？”蕭姓漢子的臉色瞬間變了，“武林盟盟主柳乘風？他怎么會……”

話音未落，密林里突然響起整齊的拔刀聲，火把的光線下，數百個黑衣人站在樹后，為首的人身形挺拔，手里握著柄長劍，劍鞘上的蝙蝠標志，比墨無殤的多了只翅膀，正是血影閣的正職標志。

“看來蕭總鏢頭的消息不太靈通啊?！睘槭椎娜溯p笑，聲音溫和得像春風，卻讓蕭姓漢子的刀都在發抖，“柳某不僅是武林盟盟主，還是血影閣閣主。這江湖，早就該換個活法了?！?

葉辰握緊青冥劍碎片，左臂的銀白紋路燙得像要燒起來。他終于明白老頑童為什么說“別信任何人”——連武林盟的盟主都是血影閣的人，這江湖里，真正能信的，或許只有手里的劍，和身邊愿意并肩的人。

“走！”他低喝一聲，催馬沖出密林，青冥劍的玉刃在月光下劃出銀弧，將追來的弩箭一一劈開。蘇清月的銀針緊隨其后，每枚都精準地射中黑衣人的手腕，那是蕭長風剛教她的“鎖脈針”。

身后傳來蕭姓漢子的怒吼，夾雜著金鐵交鳴和慘叫聲。葉辰沒有回頭，他知道，此刻的撤退不是逃，是為了帶著碎星石的線索活下去，為了老頑童，為了趙掌門，也為了那些還在暗處守護正道的人。

快馬奔出很遠，蘇清月突然指著西方的星空：“你看！”

北斗七星的位置，有顆新星正在發亮，光芒淡紫，像極了毒瘴林的霧氣。蕭長風說過，那是“碎星石現世的征兆”，而它的方向，正是黑石城。

青冥劍碎片在葉辰手中輕輕顫動，玉刃上的蒲公英紋路里，第二塊碎片的位置開始發燙，像是在指引，又像是在催促。他知道，真正的較量，從踏入西域的那一刻，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