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派的山門,藏在九道瀑布后面。
水花濺在臉上,帶著股清冽的寒氣。葉辰跟著蘇清月穿過最后一道水簾,眼前豁然開朗——數百級石階蜿蜒而上,盡頭的道觀被云霧繚繞,檐角的銅鈴在風里輕響,竟比斷劍崖的鐵砧聲還要安神。
“這就是青城派?”他望著石階兩側的古松,樹干上纏著些褪色的紅綢,像是祈福用的。可仔細看去,松針間竟藏著些細小的劍痕,深淺不一,像是有人常年在此練劍。
“以前更熱鬧呢。”蘇清月摸了摸最近的一棵松樹,樹皮上有個小小的“蘇”字,“這是我五歲時刻的,爹說等我及笄,就正式收我為藥廬弟子。”她的指尖劃過字跡,突然頓住了——那字旁邊,有個新刻的“血”字,筆畫歪扭,像是用指甲硬生生摳出來的。
葉辰的心沉了沉。他抽出“殘陽”,銹刃在水霧里泛著微光。石階上空無一人,太安靜了,連鳥叫聲都沒有,只有銅鈴在響,響得有些詭異。
“趙掌門!”蘇清月突然朝著道觀大喊,聲音在山谷里回蕩,“我是清月!蘇長風的女兒!”
喊了三遍,才有個蒼老的聲音回應:“何人喧嘩?”
道觀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穿著灰袍的老道走出來,須發皆白,手里拄著根桃木杖,杖頭雕著個太極圖。看見蘇清月,老道渾濁的眼睛亮了亮,隨即又暗了下去:“是清月丫頭?你怎么來了?”
“弟子求見趙掌門!”蘇清月福了福身,“有要事相告,關于血影閣和……”
“掌門閉關了。”老道打斷她,桃木杖在地上頓了頓,“三年前血影閣來過之后,掌門就把自己關在后山藏經閣,說是要參悟破邪的劍法,誰也不見。”
葉辰突然注意到,老道的左手藏在袖管里,指節處有圈淡淡的紅痕,像是被什么東西勒過。而且他說話時,目光總瞟向石階左側的竹林,那里的竹葉在無風自動,像是藏著人。
“老頑童讓我們來的,提‘青冥’二字,趙掌門定會見。”葉辰上前一步,左臂的銀白紋路突然發燙,“殘陽”劍也跟著輕顫起來。
老道的臉色猛地變了。他后退半步,桃木杖橫在胸前,杖頭的太極圖突然閃過一絲紅光:“你是誰?老頑童是誰?”
“斷劍崖的鑄劍師。”葉辰盯著他的眼睛,“他說趙掌門認得‘青冥’二字,還說……”
話沒說完,老道突然揮杖打來!桃木杖帶著股勁風,直取葉辰面門,杖頭的太極圖竟裂開道縫,露出里面的鐵尖!
“小心!”蘇清月甩出藥鋤,木柄撞上鐵尖,發出“當”的脆響。老道顯然沒料到她會武功,愣了一下,這功夫葉辰已經揮劍格擋,“殘陽”的銹刃撞上鐵尖,竟把那鐵尖劈出個缺口。
“妖劍!”老道嘶吼著后退,袖管里突然飛出數枚銀針,閃著幽藍的光,顯然喂了毒。
葉辰拉著蘇清月往旁邊一躲,銀針扎在石階上,冒出陣陣白煙。他突然明白過來——這老道不對勁,青城派的武功以“柔”著稱,可這人的招式狠辣,分明是邪派路數。
“你不是青城弟子!”他舉劍刺去,銹刃劃破老道的灰袍,露出里面的黑袍——上面繡著血紅色的蝙蝠,和血影閣的標志一模一樣!
“既然看出來了,就別想活!”假老道扯下灰袍,露出黑袍上的蝙蝠,左手從袖管里抽出來,竟是只鐵爪,和毒瘴林里飛蝠衛用的一模一樣,“血影閣辦事,也敢來搗亂?”
竹林里突然飛出五個黑衣人,都戴著蝙蝠面具,手里握著長劍,劍尖泛著綠光,顯然淬了毒。葉辰認出他們的招式,和毒瘴林里的飛蝠衛很像,但更利落,顯然是更高階的殺手。
“纏住那丫頭!”假老道揮爪攻向葉辰,鐵爪帶著腥氣,“把劍骨傳人的活口留下,閣主有用!”
黑衣人瞬間圍住蘇清月,長劍組成個圓圈,逼得她連連后退。蘇清月從竹籃里抓出藥粉撒去,卻被對方用劍風擋開,藥粉反落在她腳邊,燒出幾個小洞。
“葉辰!”她急得大喊,卻不敢分心——其中一個黑衣人已經繞到她身后,劍尖離她后心只有寸許。
葉辰想回防,卻被假老道死死纏住。這老道的鐵爪招招狠毒,專攻下三路,而且他似乎很清楚“殘陽”劍的弱點,總往銹刃最厚的地方打,震得葉辰虎口發麻。
“鍛體境的小娃娃,也敢稱劍骨傳人?”假老道獰笑,鐵爪抓住“殘陽”的劍脊,“乖乖交出骨頭,還能給你個痛快!”
就在這時,葉辰突然想起《青冥訣》里的話:“通玄境者,可御氣于劍,以柔克剛。”他深吸一口氣,沉氣于丹田,任由左臂的銀白紋路蔓延到劍身。銹刃突然發出銀光,像條銀色的蛇,順著鐵爪纏了上去。
“什么?”假老道驚呼,想撒手卻晚了——銀光順著鐵爪爬上他的手臂,黑袍瞬間被撕裂,露出里面的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像是被什么東西吸走了精氣。
“這是……青冥劍氣?”假老道的眼睛瞪得滾圓,突然凄厲地慘叫起來,“閣主救我!”
叫聲未落,竹林里飛出道黑影,快得像道閃電。葉辰只覺得眼前一花,假老道就被黑影抓了過去,隨即傳來骨頭碎裂的聲音。黑影落在石階上,是個穿著黑袍的中年人,面容普通,唯獨眼睛是純黑色的,沒有眼白,看著就讓人發寒。
“血影閣副閣主,墨無殤。”中年人開口,聲音沒有起伏,像是塊冰冷的石頭,“劍骨傳人,跟我走一趟吧。”
葉辰握緊“殘陽”,手心全是汗。這人給他的感覺,比瘦高個和假老道加起來還要可怕,像是座隨時會噴發的火山,氣息沉穩得讓人窒息——這絕對是《青冥訣》里說的“凝魂境”,內力已化為武魂,能殺人于無形。
“你想干什么?”
“閣主需要你的骨頭。”墨無殤的目光落在葉辰左臂,“鎮魂石碎了三百年,只有劍骨能重鑄青冥劍。識相的,自己挖出來,還能留你個全尸。”
“休想!”蘇清月突然擋在葉辰身前,手里握著根銀針,針尖閃著金光——是沾了葉辰金血的那根,“我爹說過,青冥劍是正道之劍,絕不能落入你們手中!”
墨無殤的黑眼閃過一絲波瀾:“蘇長風的女兒?難怪你能解瘴氣,原來是用了金血。”他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股邪氣,“可惜啊,你爹早就成了我們的人,不然你以為,你能這么順利找到劍骨傳人?”
蘇清月的臉瞬間白了:“你胡說!我爹是被你們逼走的!”
“逼?”墨無殤從懷里掏出個玉佩,玉佩上刻著個“蘇”字,“這是你爹親手交出來的,說用它換你一命。還說……青城派的藏經閣里,藏著青冥劍的碎片。”
葉辰突然明白了。老道說趙掌門在后山藏經閣,墨無殤又說里面有青冥劍碎片,這絕不是巧合。而且墨無殤故意提起蘇長風,就是想擾亂他們的心緒。
“清月,別信他!”他拽住蘇清月的手腕,“老頑童說過,血影閣的人最擅長挑撥離間!”
“是不是挑撥,去藏經閣看看就知道了。”墨無殤揮了揮手,“拿下他們,別傷了劍骨。”
黑衣人再次撲上來。這次他們改變了戰術,不再圍攻蘇清月,而是合力對付葉辰,顯然是想活捉他。葉辰的“殘陽”劍雖然鋒利,卻抵不住五把毒劍的圍攻,很快就被逼到了石階邊緣,身后就是瀑布,退無可退。
“葉辰!”蘇清月突然往地上撒了把粉末,是她剛從竹籃里拿出來的“迷魂散”。粉末遇水化作白霧,嗆得黑衣人連連后退。
“走!”她拉著葉辰往道觀跑,“藏經閣在后山,我知道路!”
兩人沖進道觀,蘇清月突然拽著他拐進左側的偏殿。偏殿里供奉著些牌位,最上面的寫著“青城派歷代掌門之位”,其中一個牌位是空的,前面擺著個小小的劍架,上面沒有劍,只有塊刻著“趙”字的木牌。
“這是掌門的靈位?”葉辰愣住了,“可老道說他在閉關……”
“他撒謊!”蘇清月摸著空牌位,指尖沾了些粉末,湊到鼻尖聞了聞,“是‘化骨散’的味道,趙掌門已經……”她的聲音哽咽了,說不下去。
偏殿的后門突然開了,一個穿著青城校服的少年沖進來,手里握著把斷劍,臉上全是血:“清月師姐!快走!他們是假的!真正的弟子都被關在……”
話沒說完,少年突然捂住脖子,嘴里涌出黑血,眼睛瞪得圓圓的,倒在地上不動了。他的后心插著枚銀針,針尾刻著個蝙蝠標志。
墨無殤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看來藏不住了。”他走了進來,手里把玩著那枚銀針,“這少年是最后一個活口,你們再不說藏經閣的密碼,下次躺在這里的,就是這丫頭了。”
葉辰突然想起老頑童的話:“別信任何人。”現在看來,不僅血影閣的人不能信,連青城派的人,甚至蘇清月的爹,都可能藏著秘密。可看著蘇清月泛紅的眼睛,他又覺得,至少眼前的少女是真的,是想護著他的。
“密碼是‘青冥’。”葉辰突然開口,聲音很平靜,“老頑童說過,青城派的機關都用這兩個字做密碼。”
墨無殤的黑眼亮了:“算你識相。”他揮了揮手,“把他們帶到藏經閣,等拿到碎片,就挖劍骨。”
黑衣人押著他們往后山走,路上葉辰悄悄給蘇清月使了個眼色,指了指自己的左臂,又指了指前方的竹林。蘇清月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他想引對方到竹林,利用那里的地形,再借劍骨的力量脫身。
藏經閣藏在竹林深處,是座三層的木樓,門是黃銅做的,上面刻著無數劍紋,組成兩個大字:青冥。墨無殤讓葉辰去開門,銅門的鎖孔是個劍形的凹槽,正好能插進“殘陽”劍。
“插進去,轉動半圈。”墨無殤的聲音帶著急切。
葉辰握緊“殘陽”,指尖的金血悄悄滴在劍柄上。他知道,門一旦打開,等待他們的絕不是生機。可現在,他只能賭一把,賭《青冥訣》里的話是真的,賭劍骨真的能克邪祟。
銹刃插進鎖孔的瞬間,整座藏經閣突然劇烈震動起來!銅門上的劍紋突然亮起,像無數條銀色的蛇,順著“殘陽”劍爬向葉辰的手臂,與他左臂的銀白紋路融為一體。
“怎么回事?”墨無殤驚呼,黑袍上的蝙蝠標志突然冒出黑煙,像是被什么東西灼燒著。
“這是‘青冥鎖’!”蘇清月突然大喊,“我爹說過,只有劍骨傳人的血能激活,會自動攻擊邪祟!”
葉辰只覺得左臂的銀白紋路在瘋狂發燙,“殘陽”劍發出震耳的鳴響,銹跡層層剝落,露出里面的劍身——不是鐵的,是玉的,像用整塊羊脂白玉雕琢而成,上面刻著無數蒲公英,正隨著他的呼吸輕輕綻放。
“青冥劍……碎片……”墨無殤的聲音帶著恐懼,轉身就想跑。
可已經晚了。銅門上的劍紋突然化作實質的劍氣,像張巨大的網,將所有黑衣人都罩在里面。墨無殤的黑袍被劍氣撕碎,露出里面的身體,竟布滿了血管狀的黑線,像是被無數毒蟲啃噬過。
“不——!”他發出凄厲的慘叫,身體在劍氣中漸漸透明,最后化作一縷黑煙,被風吹散了。
劍氣散去時,藏經閣的門緩緩打開。葉辰握著煥然一新的“殘陽”劍,突然明白——這根本不是殘劍,是青冥劍的核心碎片,老頑童用銹把它藏了十二年,就是在等今天。
蘇清月撿起地上的玉佩,突然發現背面刻著行小字:“藏經閣有真解毒藥,救清月。”是蘇長風的字跡,筆力很輕,像是在臨死前刻的。
“我爹還是護著我的。”她把玉佩貼在胸口,淚水終于掉了下來。
藏經閣里彌漫著淡淡的墨香。第一層擺滿了書架,上面全是劍譜,最上面一層放著個木盒,里面裝著半塊劍刃,與“殘陽”劍的缺口完美吻合。葉辰將兩塊碎片拼在一起,玉劍突然發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二樓的樓梯——樓梯上,坐著個穿著青城校服的老者,胸口插著柄劍,手里還握著本翻開的劍譜,正是“青冥劍法”的最后一頁。
“趙掌門……”蘇清月認出了他,老者的手里,還攥著半塊令牌,上面刻著“武林盟”三個字。
葉辰突然明白,三年前血影閣血洗青城派,絕不是為了藥廬,而是為了青冥劍碎片和武林盟的令牌。趙掌門拼死護住這些,就是在等劍骨傳人出現,等能重鑄青冥劍的人。
玉劍在他顫動,像是在催促。葉辰握緊劍,看著窗外的竹林,突然覺得老頑童的話或許沒說完——“別信任何人”,但可以信自己的劍,信那些愿意為守護正道而死的人。
“我們得把碎片帶走。”他對蘇清月說,“血影閣的閣主還沒出現,這場仗,才剛開始。”
蘇清月重重點頭,將解毒藥和劍譜收好。陽光透過藏經閣的窗戶照進來,落在玉劍上,映出無數蒲公英的影子,飄向遠方,像在指引著什么。
他們不知道,此刻的江湖,正因為青冥劍碎片的異動而暗流涌動。血影閣的真正閣主在暗處冷笑,武林盟的人在四處打探劍骨傳人的下落,而某個落魄的刀客,正坐在酒館里,聽著關于“金血少年”的傳聞,手里的酒碗突然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