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劍“當啷”一聲落地,劍刃竟從中間裂成兩半。老和尚這才看見,自己手背上爬滿了青黑色的指印,像是被水泡脹的死人指甲掐出來的。他癱坐在臺階上,看著翠兒一步步地走近,濕漉漉的頭發垂到他腳邊,滴下的水在青磚上澆出一個小坑。
此時陳硯之和蘿卜頭正躲在茶攤后,蘿卜頭攥著桃木符的手沁出冷汗。翠兒突然轉頭朝他們的方向瞥了眼,聲音不高不低,卻像冰錐扎進耳朵:“別多管閑事,這是他欠我的,也是他欠你們的?!?
陳硯之低頭看見自己藥箱里的銅鈴在發抖,鈴身蒙著層白霧——那是爺爺說過的“怨障警示”,碰了必遭反噬。他拽著蘿卜頭往后退,眼睜睜看著老和尚被翠兒拖進相國寺的偏殿,殿門“吱呀”
關上的瞬間,陳硯之聽見佛珠炸碎的脆響,混著老和尚變了調的慘叫。
翌日清晨,回春堂剛開門,就見李明遠瘋瘋癲癲地跪在門口,頭發散亂,臉上滿是鼻涕眼淚。他一會兒抱著頭喊“別找我”,一會兒又猛地扇自己耳光,聲音嘶啞地哭喊:“是我錯了……我對不起你們……那些姑娘……那些孩子……是我不是人……”
圍觀的百姓聽著他顛三倒四的懺悔,再聯想到那些關于他的風言風語,臉色漸漸變了。有人認出他哭喊中提到的幾個名字,正是前兩年莫名消失的幾個姑娘。
陳硯之站在屋內,看著陽光下李明遠崩潰的模樣,輕輕嘆了口氣。藥能醫身,卻醫不了心。他開的從不是吊著人的藥,只是李明遠的病,本就需要用一輩子的愧疚來慢慢償還。
李明遠得了瘋病后,行為變得十分怪異。他穿著不知哪來的花裙子,整天在鎮上晃悠,逢人就掀開衣服,指著下身大喊大叫,說都是這個東西害了他。孩子們拿石子砸他,他也不躲,只是傻笑。
有一回,鎮上戲臺演《包公審案》,他突然沖上戲臺,搶走了刀,嘴里喊著要把那東西斬掉。說著,他就脫下褲子,手起刀落。這時候,他好像看見翠兒站在天上,衣服上沾著泥,懷里抱著個孩子,正冷冷地看著他。
蘿卜頭在臺下啐了一口,“這種人,活著比死了還難受?!?
等人都散了,一個老光棍撥開人群,看著李明遠襠下的血窟窿,嘿嘿直笑:“這下好了,成了個干凈的廢物,正好給我燒火?!?
老光棍像拖牲口似的拽著李明遠的頭發往山里走,血在青石板路上拖出長長的印子。李明遠沒掙扎,只是偶爾發出嗬嗬的笑聲,褲襠里的血滴在地上,被塵土糊成黑褐色。
李明遠醒來時,躺在山神廟旁的草棚里。身下是堆破棉絮,霉味混著尿騷氣,嗆得他直咳嗽。
“醒了?”老光棍蹲在門口搓草繩,抬頭看他一眼,眼神直勾勾的,“命還挺硬,流了那么多血都沒死。”
李明遠想說話,嘴里卻嗚啦嗚啦的,涎水順著下巴往下滴。他低頭看自己的腿,光著,上面全是泥和血痂,襠下纏著的破布早被血浸透,一動就鉆心地疼。
“別亂動。”老光棍扔過來個豁口碗,里面是半碗餿掉的粥,“喝了,有力氣干活?!?
李明遠搖搖頭,喉嚨里發出嗚嗚的哭聲。他總覺得有人在耳邊吹氣,一抬頭,就看見翠兒站在草棚門口,藍布衫上全是血,正對著他笑。他嚇得往墻角縮,褲襠一下子濕了。
老光棍罵了句“廢物”,走過來一把揪住他的頭發,把碗往他嘴邊湊:“喝!不喝就餓死你!”餿粥灌進嘴里,又酸又臭,李明遠吐出來,被老光棍狠狠扇了個耳光,嘴角立馬見了血。
從那天起,李明遠就成了老光棍的出氣筒。白天讓他去撿柴火,撿不夠就不給飯吃。夜里老光棍喝醉了,就坐在他身邊,手摸著他的臉,嘴里嘟囔著:“長得倒白凈,比村里的娘們還俊。”
李明遠嚇得直哆嗦,卻動不了——老光棍夜里會把他的手綁在床腿上。有回他掙扎得厲害,被老光棍用煙袋鍋子砸破了頭,血順著額頭流進眼睛里,看什么都是紅的。
他還是天天瘋瘋癲癲的。有時突然穿上老光棍給的花布衫,在草棚前轉圈,嘴里唱著跑調的小曲;有時又抱著頭蹲在地上哭,喊著“別找我”“我錯了”。村里有人路過,看見他這模樣,都遠遠繞著走,背后說他是遭了報應。
老光棍卻不管這些。有天夜里,他把李明遠身上的破布扯下來,摸著他襠下的傷疤,嘿嘿地笑:“這樣也好,省得再禍害人?!崩蠲鬟h嚇得渾身發抖,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卻連叫都叫不出來。
“聽話,才有飯吃。”老光棍踢了他一腳,他就趴在地上,像條狗似的舔著地上的泥水。遠處的林子里,好像有女人的哭聲,細細的,飄在風里,誰也說不清是真是假。
后來有人看見,老光棍牽著李明遠在山里走。李明遠穿著件不合身的紅棉襖,臉上被抹了鍋底灰。老光棍手里拿著根繩子,一頭拴著他的脖子,跟牽牲口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