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早已熄滅，猴兒釀的余韻也已散盡。但昨夜那場酒酣耳熱的論道，就像一顆投入靜水深潭的石子，在云霄觀這幾個年輕弟子心中漾開的漣漪，卻遠未平息。

天光初亮，晨露未晞。

往日里最是懶散，非要日上三竿才肯伸個懶腰的凌月瑤，今日卻起了個大早。

她沒有去畫那些練習用的基礎符箓，而是搬了個小馬扎，坐在藥園田埂上，手里拿著一根炭筆，對著一張雪白的宣紙涂涂改改。

她的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嘴里還念念有詞：“不行不行，這個入口的光線角度太平了，一點都沒有神秘感。

應該在這里種一排‘月光蘚’，晚上能自己發光，走在路上就像踏著星河，這B格不就上來了？”

她旁若無人地規劃著，完全沒注意到身后，田野已經繞著整個云霄觀的邊界巡視了三圈。

田野的步子比以往更沉，眼神也更加銳利。他不再只是單純地練劍，而是開始琢磨每一塊巖石、每一棵樹木的用途。

這塊石頭可以當掩體，那棵歪脖子樹適合做瞭望哨。

昨夜的戰斗讓他深刻明白，守護，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他停在凌月瑤身后，看著她圖紙上那些花里胡哨的設計，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

“師姐，”他的聲音有些生硬，“把入口弄得這么亮，是嫌敵人找不到我們嗎？

夜晚的光源，在百里之外都能看見，這是最基本的常識?！?

凌月瑤的思路被打斷，她抬起頭，對上田野那張嚴肅到近乎刻板的臉，頓時有些不悅。

她揚了揚下巴，將圖紙拍得啪啪響：“你懂什么？

這叫氛圍感！修仙要是搞得跟苦行僧一樣，那還有什么意思？

我們要做的是引領潮流，讓別人來模仿我們！

再說了，我可以設計一個陣法，平時是裝飾，有敵情就變成殺陣，藝術與實用相結合，懂不懂啊你這個直男！”

“花里胡哨。”田野從牙縫里擠出四個字，他指了指后山的方向，“有這功夫，不如去多設幾個陷阱。”

“你……”凌月瑤氣結，剛想反駁，一旁的沈仲遠端著一碗清粥走了過來，溫和地打圓場。

“好了好了，兩位師兄師姐，別一大早就上火。

大道三千，各有其法嘛?！彼麑⒅噙f給凌月瑤，“師姐的想法很有趣，田師兄的顧慮也很有道理。

或許，我們可以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而藥園的另一頭，顧星河正蹲在一株蔫了吧唧的“凝露草”前，沒有施肥，也沒有澆灌靈液。

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輕輕觸碰著草葉，閉著眼睛，嘴唇微動，像是在與那株草低聲交談。

他正在實踐自己昨晚的“給予之道”。他嘗試著不去命令這株草生長，而是去感受它需要什么。

是陽光太烈，還是泥土里缺了一絲微量元素？

這種物我兩忘的姿態，顯得有些怪異，卻又透著一股奇異的和諧。

云游子就站在不遠處的屋檐下，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弟子們身上的變化，比他預想的還要快。昨夜的生死一戰與推心置腹，就像催化劑，讓他們各自的“道”開始萌芽，并且以一種野蠻而真實的方式，在他的宗門里碰撞、生長。

他沒有出面調停凌月瑤和田野的爭論。他清楚，這種碰撞是必須的，溫室里長不出參天大樹。

就在這時，凌月瑤眼尖地發現了他。她眼睛一亮，立刻丟下跟田野的爭執，像一只花蝴蝶般飄了過來，手里還捏著那張畫滿了奇思妙想的圖紙。

“師父！您來評評理！”她仰起臉，獻寶似的將圖紙遞到云游子面前，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嬌憨，“您看我設計的山門，是不是特別有格調？

田野那個木頭腦袋，非說會暴露目標！”

她的臉頰因為激動而泛著紅暈，一雙明眸在晨光下閃爍著，里面盛滿了期待與……某種她說不清道不明的依賴。

她的目光不再僅僅是弟子對師父的敬畏，還夾雜著一絲少女對異性的仰慕，純粹，卻也灼熱。

云游子接過圖紙，目光卻沒有落在紙上，而是落在了凌月瑤的臉上。

他看著那雙毫無遮掩的、亮晶晶的眼睛，心中并無波瀾，只是覺得，這丫頭的心，亂了。

幾乎是同時，一道冰冷的電子音在他識海中精準地響起。

“【警告：檢測到弟子‘凌月瑤’情感指數出現非正常高頻波動，情感向量已鎖定宿主。

】”

“【系統‘師道尊嚴’模塊自動激活：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

師徒之情，應如高山流水，清澈純粹。過度的個人情感介入，有極高概率演變為修行道途上的心魔與業障。

】”

“【建議宿主：一、保持威嚴，明確界限；二、減少非必要的單獨相處；三、通過高強度任務轉移其注意力。

請宿主妥善處理，以防影響宗門氣運及自身道心。

】”

一連串的警告，像一盆冷水。

云游子輕輕抿了一下嘴，將圖紙還給凌月瑤，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你的想法很好，田野的顧慮也對。

你們四個，自己商量著辦。如果連這點小事都解決不了，以后也別談什么自己的道了?！?

說完，他轉身，踱步走回屋內，留下凌月瑤一個人愣在原地，臉上的笑容微微僵住。

她不明白，為什么師父的反應如此平淡，甚至……有些疏離。

深夜，萬籟俱寂。

云游子獨自一人站在藥園中央，負手而立，仰望著那輪清冷的明月。

他的腦海里，回響著系統冰冷的警告，和弟子們白天那鮮活生動的爭論。

“斬情證道……呵?！彼l出一聲極輕的、無人聽見的嗤笑。

“都說天道無情，以萬物為芻狗?？扇粽媸菬o情，又為何會有陰晴圓缺，為何會有春生夏長？”

他的手指在袖中輕輕掐算，像是在與這天地對話。

“系統，你演化萬千數據，能推斷出最完美的功法路線，最有效的資源配比。

但你算得出，情之一字，有多少種寫法嗎？堵不如疏，這個道理，凡間的治水匠都懂。

強行斬斷，只會讓那情感的洪流在看不見的地方潰堤，釀成更大的災禍。”

他想起了凌月瑤那雙明亮的眼睛，想起了田野笨拙的守護，想起了沈仲遠的珍惜和顧星河的悲憫。

這些鮮活的、滾燙的東西，正是他想在這個冰冷的修仙世界里，看到的一點不一樣的人間煙火。

“天道人情……孰高孰下？”

月光灑在他的青色道袍上，拉出一道孤寂而挺拔的影子。

“我的道，不問天，只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