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fēng)終于敢重新從山林間穿過，帶著草木劫后余生的微腥。

云霄觀的藥園中央，四個人形物體以各不相同的姿勢癱在地上，胸口劇烈地起伏，仿佛剛從水里撈出來。

靈力耗盡后的虛脫感，混合著腎上腺素緩緩?fù)嗜ズ蟮目簥^，讓他們的神經(jīng)末梢還在微微顫抖。

“我……我們……干翻了一個元境大佬？”凌月瑤最先找回自己的舌頭，她的聲音嘶啞，卻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的笑意。

她側(cè)過臉，看著身旁同樣姿勢的田野，眼睛在月光下亮得驚人。

田野沒力氣說話，只是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無聲地笑了。

那笑容里，有后怕，有痛快，更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歸屬感。

顧星河則用手指摳著身下的泥土，感受著地脈的平穩(wěn)氣息，仿佛在確認自己還活著。

而沈仲遠，他只是安靜地望著夜空，那顆剛剛被魔氣遮蔽的星辰，此刻正明亮地閃爍著。

云游子從屋檐的陰影里踱步而出，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輪廓。

他沒有去扶任何一個弟子，只是走到他們中間，踢了踢離他最近的田野的腿。

“都起來，躺地上像什么樣子。打贏了就該慶祝，哭喪著臉給誰看？”

他語氣平淡，就像在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顧星河，去廚房，把后山我藏的那壇‘猴兒釀’挖出來。

沈仲遠，去生火。今晚，咱們不聊修煉，聊聊風(fēng)花雪月。”

四人聞言都是一愣。

聊……風(fēng)花雪月？師父這是被打糊涂了？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之戰(zhàn)，不應(yīng)該復(fù)盤戰(zhàn)術(shù)，總結(jié)經(jīng)驗，然后抓緊時間打坐恢復(fù)嗎？

“師父，您是說……喝酒？”凌月瑤掙扎著坐起來，一臉的難以置信。

“不然呢？”云游子瞥了她一眼，“難道要開個表彰大會，給你們一人發(fā)一朵小紅花？

快去，酒不上來，都別想休息。”

他的話里有種不容置疑的魔力。四人對視一眼，雖然身體疲憊得像灌了鉛，但精神卻莫名其妙地振奮起來。

他們互相攙扶著，踉踉蹌蹌地分頭行動。

很快，藥園中央便升起了一堆篝火。火焰跳躍著，驅(qū)散了夜的寒意，也映紅了每個人的臉龐。

顧星河抱著一個半人高的黑陶酒壇，那壇口還沒打開，一股醇厚甘洌的果香就已經(jīng)彌漫開來。

云游子接過酒壇，拍開泥封，一股更加濃郁的、混合著百果與歲月氣息的酒香瞬間炸開，讓幾個年輕人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用一個竹筒，給每人面前的粗瓷碗都斟滿了琥珀色的酒液。

“喝吧，壓壓驚。”

四人端起碗，學(xué)著云游子的樣子，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燒下去，隨即一股暖流從胃里升起，迅速擴散到四肢百骸，那因為靈力透支而產(chǎn)生的酸軟和疲憊，竟奇跡般地被驅(qū)散了大半。

“好酒！”田野的臉?biāo)查g就紅了，說話也大聲了許多。

“這……這是靈酒？”顧星河感受著體內(nèi)緩緩恢復(fù)的靈力，驚訝地問。

“算是吧。”云游子自己也抿了一口，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田埂上，“一群猴子用山里的野果釀的，我路過的時候順手‘借’來的。

它們不懂什么叫發(fā)酵，也不懂什么叫勾兌，只知道把最好的東西都堆在一起，交給時間。

這叫什么？這叫道法自然。”

眾人似懂非懂地點著頭。

篝火嗶剝作響，酒意上涌，氣氛變得輕松而恣意。

“師父，您剛才說要聊風(fēng)花雪月，”凌月瑤抱著膝蓋，下巴擱在上面，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云游子，“我先來！

我覺得，這修仙啊，就跟寫詩一樣，得有自己的風(fēng)格！”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帶著幾分醉意說道：“我的道，就叫‘顏值即正義，好玩即真理’之道！

憑什么符箓就得是那個死樣子？我就要畫出會閃光的，帶動態(tài)皮膚的！

憑什么打架就得苦大仇深？我就要打得漂亮，打得華麗，最好能配上BGM！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懂不懂？

這叫行為藝術(shù)！”

她一番歪理邪說，說得眾人一愣一愣的。

云游子沒有評價，只是向田野揚了揚下巴：“你呢？”

田野的臉更紅了，他撓了撓頭，端起碗又灌了一大口，似乎在給自己壯膽。

“我……我說不好那些大道理。”他憋了半天，才悶聲悶氣地說道，“我只知道，剛才大家一起……用那個陣法，把那個黑爪子打回去的時候，很爽。

比我一個人在后山練劍一萬次都爽。那種感覺……就是大家的心跳都變成一個聲音了。”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無比清澈：“我的道，大概就是……守護這個能讓我覺得爽的地方。

誰敢動它，我就用劍捅穿他。”

話語簡單粗暴，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真誠。

“說得好！”沈仲遠溫和地笑了起來，他舉起碗，敬了田野一下，“我的想法和田師兄有點像。

我以前……覺得活著沒什么意思。直到遇見師父，來到這里。

我的道，或許就是珍惜。珍惜這碗酒，珍惜這堆火，珍惜還能和你們坐在一起胡說八道的每一刻。”

他的聲音很輕，但每個人都聽進了心里。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顧星河身上。

他一直沉默著，雙手捧著溫?zé)岬木仆耄皖^看著碗里跳動的火光。

“我以前總想著，怎么把靈草種得更好，怎么提煉出更純的靈液。”

顧星河緩緩開口，“可今天晚上，我站在陣眼，腳踩著大地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我們這些修士，汲取天地靈氣，煉制丹藥法寶，其實一直在向這個世界‘索取’。”

他抬起頭，眼神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與清醒：“我在想，有沒有一種道，是‘給予’？

我不想再問這片土地能給我什么，我想知道我能給它什么。

我想聽懂這些靈草的‘語言’，知道它們喜歡什么樣的陽光和雨露。

我的道……也許就是當(dāng)一個好園丁，讓這片山，因為我們的存在，變得比以前更美，更有生機。”

藥園里，一時陷入了沉默。

青春的狂想，質(zhì)樸的守護，溫和的珍惜，以及悲憫的給予。

四種截然不同的觀念，在篝火旁交織，荒誕，卻又無比真實。

云游子安靜地聽著，嘴角始終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沒有去定義誰對誰錯，也沒有去闡述什么高深莫測的大道。

他只是在所有人都說完之后，悠悠地舉起了自己的酒碗，對著天上的月亮。

“你們說的，都對。”他輕聲說，“道可道，非常道。

只要能讓你心安，能讓你覺得活著帶勁兒，那就是你的道。

管他娘的是陽關(guān)道還是獨木橋，走下去，就是道。”

說完，他將碗中酒一飲而盡。

就在這時，他的識海中，一道冰冷的電子音歡快地響了起來。

“【叮！檢測到宗門凝聚力達到峰值，‘團建’文化氛圍空前高漲，‘荒誕派修仙’理念雛形初現(xiàn)，觸發(fā)特殊獎勵！

】”

“【獨一無二的宗門文化是偉大宗門的基石！

恭喜宿主成功為‘云霄觀’注入了‘自由’與‘人本位’的靈魂內(nèi)核！

】”

“【發(fā)放‘宗門歡慶禮包’一份，內(nèi)含隨機宗門建筑圖紙、特殊道具、功法秘籍等，請宿主查收！

】”

云游子看著系統(tǒng)界面上那個閃著金光的、花里胡哨的禮包圖標(biāo)，輕輕地挑了一下眉毛。

他抬眼看向那幾個還在回味著彼此話語的弟子，看見他們臉上混合著疲憊、醉意和對未來的憧憬，忽然覺得，這亂七八糟、不成體統(tǒng)的云霄觀，好像……還真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