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廬的門軸發出“吱呀”的哀鳴，林天被兩個黑衫護衛押著踏入時，鼻尖立刻鉆進一股怪異的甜香。這香氣混在艾草與當歸的藥味里，初聞溫潤，細品卻帶著刺骨的腥氣，像是用腐肉熬出的膏子。

韓術正坐在靠窗的案前碾藥，青灰色道袍下擺沾著幾點暗紅，見林天進來，便放下碾槽，臉上堆起慣常的溫和笑意：“林小哥身子骨倒是硬朗，昨日那般折騰，今日竟能走路了。”

林天垂著眼簾，不答。后背的鞭傷在潮濕的空氣里隱隱作痛，他被押來前，特意將葫蘆藏在貼身處，冰涼的觸感是此刻唯一的慰藉。自昨夜糞潭殺了青石，韓術便以“查案”為名，將他軟禁在這藥廬偏院，名為看管，實則更像豢養待宰的羔羊。

藥廬深處傳來壓抑的啜泣聲，一個穿粗布裙的少女正蹲在墻角清洗藥罐，她半邊臉頰覆蓋著暗紅色的疤痕，像是被強酸腐蝕過，露出扭曲的肌理。聽到腳步聲，少女嚇得一哆嗦，藥罐“哐當”落地，碎成幾片。

“毛手毛腳的！”韓術皺眉呵斥，語氣里卻沒有多少怒意，更像是在對待一件不聽話的器物。

少女慌忙跪下拾撿碎片，指節被瓷片劃破也渾然不覺，只是一個勁地磕頭：“韓醫師恕罪，小竹再也不敢了……”

“這是藥仆小竹，”韓術慢悠悠地擦著銀針，對林天解釋道，“前幾日試一種‘蝕骨膏’，沒扛住，便成了這副模樣。凡人的身子骨，終究是脆了些。”

林天看著小竹那半邊潰爛的臉頰，胃里一陣翻涌。蝕骨膏是藥園禁用的毒膏，韓術竟拿凡人試藥，其心之毒，比腐心根更甚。

“不過林小哥你不同，”韓術忽然話鋒一轉，從藥柜里取出個烏木盒，“你既能扛住腐心根的毒，想必體質異于常人。老夫新煉了枚丹藥，正缺個試藥的，不如你替小竹擔了這份苦差？”

烏木盒打開的瞬間，一股腥臭氣撲面而來。盒中躺著枚黑紫色的丹丸，表面布滿蛛網狀的紅紋，正是用腐心根母株汁液煉制的“腐心丹”。此丹毒性霸道，煉氣期修士誤食，頃刻間便會經脈盡斷，化作一灘膿水。

林天的手悄悄按在懷中的葫蘆上。他幾乎可以肯定，韓術是故意用此毒丹試探——若他不敢服，便是露了怯；若他服下后暴斃，正好除了心頭大患；若他僥幸不死，便能順藤摸瓜，查出他抗毒的秘密。

“韓醫師的命令，晚輩敢不從？”林天緩緩抬手，指尖觸到腐心丹的剎那，只覺一股陰寒刺骨的邪氣順著指尖爬上來，葫蘆在懷中輕輕震顫，似在渴求這股毒物。

“很好。”韓術的眼睛微微瞇起，目光如鷹隼般鎖定林天的臉，“服下吧，若能撐過三個時辰，老夫便升你做藥園管事，如何？”

林天沒有接話，將腐心丹丟進嘴里。丹藥入口即化，一股惡臭的汁液順著喉嚨滑下，所過之處，食道像是被烙鐵燙過一般劇痛。他強忍著嘔吐的欲望，裝作毒發的模樣，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雙手捂住胸口劇烈咳嗽。

韓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袖袍下的手指輕輕捻動，似在催動什么東西。

就在此時，林天懷中的葫蘆驟然爆發出一股強大的吸力！丹田處像是開了個無底洞，那股腐蝕經脈的丹毒被瞬間抽離，順著血液涌向葫蘆。他甚至能感覺到葫蘆內部傳來“滋滋”的聲響，像是烈火烹油，將那些劇毒煉化、提純。

“呃……”林天故意發出痛苦的呻吟，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面，實則在暗中運轉《青元訣》。葫蘆在吸收完丹毒后，竟反哺出一股溫潤精純的藥力，順著經脈緩緩流淌，所過之處，原本淤塞的靈脈竟有了松動的跡象。

這股藥力比他提煉的無垢靈丹強韌百倍，不過片刻，他便感覺丹田處的靈力充盈了不少，隱隱有突破煉氣一層中期的跡象——修為竟實打實漲了三成！

韓術見林天“掙扎”得越來越厲害，臉上的肌肉扭曲變形，眼中閃過一絲滿意。他悄悄抬了抬袖子，袖口處露出個細小的黑洞，幾只灰黑色的尸蟲正從洞里探出頭，口器翕動著，似乎被丹毒的氣息吸引。

這些尸蟲是陰傀門豢養的“嗅毒蟲”，對劇毒之物極其敏感，若林天體內真有抗毒的法器，尸蟲定會有所異動。

可就在尸蟲即將爬出袖口的剎那，它們突然劇烈抽搐起來！原本灰黑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烏黑，口器里冒出細小的黑煙，不過呼吸間，便僵直不動，竟像是被某種力量反噬，盡數暴斃在袖中。

“怎么回事？”韓術臉色驟變，猛地縮回手，指尖捏碎了幾只死蟲。蟲尸一觸即化，化作一灘腥臭的黑液，燒穿了他的道袍袖口。

他驚疑不定地看向地上的林天，對方仍在“痛苦”地翻滾，可氣息卻比剛才平穩了許多。腐心丹的毒性絕不可能自行消解，袖中尸蟲暴斃，定與這少年有關！

“韓醫師……我、我好難受……”林天適時地抬起頭，臉上布滿冷汗，眼神渙散，演足了毒發的戲碼。唯有他自己知道，葫蘆此刻正微微發燙，表面的修復度已悄然跳到0.9%，下方新增了一行小字：「新增能力：丹毒轉嫁（可將吸收的丹毒轉移至蟲豸體內）」。

原來方才尸蟲暴斃，竟是葫蘆自動發動了丹毒轉嫁！

韓術死死盯著林天，試圖從他臉上找出破綻，可對方的狀態與尋常中了腐心丹的修士別無二致。難道是尸蟲本身出了問題？他捏著下巴沉思，指尖的黑液還在散發著刺鼻的氣味。

墻角的小竹早已嚇得縮成一團，雙手死死捂住嘴，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她雖不知發生了什么，卻能感覺到韓醫師身上散發出的暴怒與驚疑，那是比蝕骨膏更令人恐懼的氣息。

“罷了，”韓術忽然收起怒容，重新露出溫和的笑，“看來是老夫多慮了，這腐心丹的毒性果然霸道。小竹，扶林小哥去偏房歇息，若是能熬過今夜，再說管事的事。”

小竹慌忙應聲，戰戰兢兢地扶起林天。經過韓術身邊時，林天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自己背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

偏房里陳設簡單，只有一張硬板床。小竹替他蓋好被子，剛要退出去，卻被林天抓住了手腕。少女嚇得渾身一顫，那張布滿疤痕的臉瞬間血色盡失。

“韓醫師……常讓你試藥嗎？”林天的聲音沙啞，后背因強行運功還在隱隱作痛。

小竹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她用力點頭，又慌忙搖頭，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只是一個勁地發抖。那半邊完好的眼睛里，寫滿了深入骨髓的恐懼。

林天松開手，看著她踉蹌著跑出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寒意。韓術留著小竹，恐怕不只是為了試藥，更是為了用她的慘狀震懾旁人。

他掏出懷中的葫蘆，葫身溫熱，表面的微光比昨日更亮。0.9%的修復度，丹毒轉嫁的能力……這葫蘆里藏的秘密，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驚人。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葫蘆上，折射出細碎的光斑。林天握緊葫蘆，指節泛白。韓術的試探不會就此結束，陰傀門的陰謀也才剛剛揭開一角。而他，必須在這場漩渦中活下去，不僅為了查清三年前的真相，更為了不讓小竹這樣的悲劇，繼續在這藥廬里上演。

藥廬深處，韓術站在窗前，望著偏房的方向，指尖捏著一枚剛從袖中取出的尸蟲卵。卵殼上布滿細小的紋路，隱隱透出活物的蠕動。

“能讓嗅毒蟲暴斃……這小子身上，定有克制陰毒的寶貝。”他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既然試藥查不出，那就用點更有趣的法子好了。”

夜風穿過藥廬，卷起地上的藥渣，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無數蟲豸在黑暗中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