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中央的旗桿在暮色里投下細長的影子,像一柄懸在眾人頭頂的利劍。官府代表的臉已漲成了豬肝色,他猛地一拍桌案,正要下令動手,袖口卻被身旁的師爺悄悄拽了拽——師爺的目光正投向人群外圍,那里不知何時多了一隊身著便服的漢子,腰間隱約露出制式統一的佩刀。
沈硯之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得出,那些人絕非普通衙役,更像是專門負責緝捕的錦衣衛。青袍漢子果然早有布置,不僅要借官府之手鎮壓,還要趁機將他們一網打盡。
“拿下!”官府代表掙脫師爺的拉扯,終于喊出了這句蓄謀已久的話。
刀斧手們從兩側的帳篷后魚貫而出,刀鋒在殘陽下閃著冷光。臺下的百姓發出一陣驚呼,幾位年輕士子想要上前阻攔,卻被衙役粗暴地推開。
就在這亂局將起的瞬間,人群外突然響起一串清脆的銅鈴聲。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頂青布小轎被抬到校場入口,轎簾掀開,走下來的竟是一位拄著龍頭拐杖的老婦人。她穿著一身半舊的誥命服飾,雖滿臉皺紋,眼神卻清亮如秋水,正是前禮部尚書的遺孀柳老夫人。
“張通判,”老夫人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校場,“你要拿誰?”
被點名的官府代表張通判臉色驟變,忙不迭地迎上去:“柳老夫人,您怎么來了?這是下官在處理公務……”
“公務?”老夫人拐杖一頓,杖頭的龍頭對著被押的刻工們,“這些人里,有當年為我家老爺刻過《禮記注疏》的王師傅,有給先帝抄過佛經的李秀才,他們是哪門子的亂黨?”
張通判支支吾吾:“他們……他們私刻禁書……”
“禁書?”老夫人冷笑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卷書冊,正是沈硯之他們刊印的《春秋經傳補注》抄本,“這書我看過,記的是孔圣人的微言大義,錄的是本朝的典章制度,倒是你,連圣人之書都敢稱作禁書,是想讓杭州城的讀書人都閉著眼過日子嗎?”
此時,人群中又走出幾位老者,都是江南有名的宿儒。他們捧著自家珍藏的古籍,齊聲說道:“我等家中也有類似抄本,難道都要被算作私刻禁書?”
臺下的百姓徹底沸騰了,連維持秩序的衙役都有些猶豫——他們大多是本地人,誰沒受過這些士子、刻工的恩惠?
張通判見勢不妙,想要硬闖,卻被柳老夫人的拐杖攔住去路。“你可知這些刻工背后,有多少讀書人的筆墨?你今日動他們一根手指,明日江南的筆墨,便會將你的名字刻在恥辱柱上。”
這話如同一記重錘,敲在張通判心上。他望著周圍憤怒的目光,終于明白自己掉進了青袍漢子的陷阱——對方要的是刻版,卻讓他來做這個得罪天下讀書人的惡人。
“撤……撤兵。”張通判揮了揮手,聲音里滿是頹喪。
刻工們重獲自由時,暮色已浸透了校場。沈硯之走到柳老夫人面前深深一揖:“多謝老夫人仗義執言。”
老夫人擺擺手,將那卷抄本遞給他:“周首輔當年常說,史書是天下人的史書,不是哪個人的私產。你們做得對,只是往后要更當心——暗處的眼睛,可比明處的刀斧更狠。”
沈硯之望著老夫人遠去的背影,又看向天邊漸沉的暮色,突然握緊了手中的書稿。他知道,這場危機雖解,真正的暗戰,才剛剛開始。而遠處茶樓的窗后,青袍漢子正將一杯熱茶潑在地上,熱氣蒸騰中,他的臉模糊得像一團化不開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