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以后。

朝堂之上，金鑾殿內燭火搖曳，將雕龍畫鳳的梁柱映得忽明忽暗。朱漆御案前，文武百官分列兩側，衣冠濟濟卻掩不住暗流洶涌。

“若無事，退朝?！?

“臣有本奏！“突然炸響的吼聲驚得梁間燕子撲棱棱飛走。

御座上的陰影動了動，九旒冕冠垂下的玉藻微微搖晃，十二串珍珠在沉默中彼此碰撞，發出細碎的、催命般的聲響。

汗珠順著大臣的鬢角滑落，鎏金香爐里龍涎香燒得正旺，卻壓不住那股子劍拔弩張的腥氣。

“奏?！?

“陛下，匈奴人已經篡乾一月有余，臣，懇請陛下準許微臣為將軍解綁，放出武家軍...”

“愛卿，不知道武家軍曾做過什么事么？”

“臣自知武家軍曾不聽朝中指揮冒進，但此事已過三年有余，陛下，賊子如今在北方肆意妄為，臣懇請陛下...”

“夠了。朕，不想聽。”

恍惚的炸響在耳畔響起，臣子抬起頭，驚愕的看著那御座上至高無上的陰影，一臉不可置信，臣子曾想過無數結局，但卻始終未曾想過那一位會說出“不想聽”這三個字。

這是，國事??！

群臣在私底下議論紛紛，嘈雜的聲音如同蚊蟲一般呢喃在這大殿。

“沒人勸過他么？”

“勸了，他一心想死能怎么辦。”

“哎喲，連匈奴人建國的事情都拿出來說，他真是不要命了?！?

“陛下這一個月談及的都是之后中秋的事宜，明顯就是想要等到中秋以后再說這些，他怎么頭這么鐵，偏要去試試那柱子有多硬?！?

“這下可給大伙兒做了個榜樣，別學他，容易死?！?

“武家軍都已經拆散伙兒了，他怎么還對那武家軍心心念念?！?

這些紛紛擾擾環繞在這臣子的耳邊，臣子跪俯在地，猛地將頭磕在了地上。

“陛下！臣，懇請陛下關注國事??！陛下！”

聲音顫抖，帶著不解，困惑，屈辱，但這朝堂卻沒有第二個人肯站出來。

那陰影中的至高無上，只是淡淡留下了一句。

“退朝?！?

文武百官默然離開這金鑾殿，無人在意今日發生的事情，甚至都不曾留在心上，口中已經開始商量中午去吃什么。

獨留那位臣子依舊跪俯在原地，直到整個大殿空無一人，他依舊跪在那兒。

李桑站在大殿里守了好一會兒，走上前，輕輕拍了拍臣子的肩膀。

“黃大人，陛下已經離開了?！?

老臣子顫顫巍巍的站起身，抬頭看去，那錦繡龍首座椅上已經空無一人，他的眼神逐漸變得晦暗不明，咳嗽了幾聲，轉身如同尸體一般，僵硬的走向大殿外。

李桑同樣看著那龍首座椅長久不言，心中有著難以掩飾的困惑。

砰！

后面傳來了聲音，李桑猛地回首看去，卻見柱子上那一抹驚心動魄的血跡。

轟隆——！

天空中閃過一道驚雷，照亮了這燈火輝煌的大殿。

當雷霆消散，大殿中的珠光依舊通明，整個大殿再一次陷入黑暗。

...

...

許凡同樣聽說了朝堂中發生的事情，不由得感慨蕭雨靈說的準確。

晉王帶著許凡去野游，但去的方向卻并不是野外，而是城西某人的家中。

馬車緩緩停在一座青磚灰瓦的院落前，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響驚飛了檐下幾只麻雀。朱漆大門半敞著，露出里頭一片忙亂景象。

晉王指著那些搬運的東西。

“許凡，你要是在這里面看中了什么直接買下來即可，放心，很便宜，原本幾百兩的字畫現在只要幾兩銀子，等到了手上過一陣子就能賣個幾百兩出去?！?

“我在錦衣衛里有朋友，要是我想要這些東西，按理說不用花錢?！痹S凡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情形，里面字畫和家具都按照順序擺放著。

“那你可得趁早把想要的東西給圈起來，按理說等會兒先來這邊的應該是閹黨，之后來的才是錦衣衛?！?

“您帶我來這兒干什么？”許凡看向晉王。

“我就是想看看有沒有什么便宜可以撿，你看，這家中的頂梁柱死了，那這個家也就塌了，這些字畫、家具，甚至就連妻女都成了沒用的東西，任人挑選。我們啊，這是撿破爛來了?！睍x王指著院落里“我身份太高不好出面，你進去看看，給我選幾個姑娘回來?！?

“這就是那位在朝廷上把自己撞死的老臣吧，要他的東西，您不怕那臣子晚上來找您？”許凡看著晉王。

“他來找我做什么，我又沒害死他，他應該去找皇帝。按理說，我接了他的妻女，他應該過來給我跪下磕頭?！?

許凡搖了搖頭，下了馬車，打算走進這院子里。

“能拿多少就拿多少，你不拿，這臨安府里有的是人會拿，記住了，既然要拿那就拿自己看著順眼的，那些看著不順眼的別拿。”馬車上傳來了晉王的聲音。

許凡推開了院落的大門，引得院子里的人們都看了過去。

“我，來拿東西。”許凡平靜說。

這下，所有人都放下了自己手頭的事情，眼神惶恐的看著許凡，很快院子里就來了一位穿著錦衣的男人，看樣子是這家中的管事。

“這么快？按理說不應該半日以后嗎...”男人嘴角露出僵硬的笑，但還是躬身，向許凡微微低頭“恭迎大人，這府中要是有什么您喜歡的東西，您盡管拿吧?！?

這就是家道的末路，任何一個人，在他們眼中都已經成了惹不起的大人物，家中的一切伴隨著家主的死去都成為了任人挑選的器件。

許凡指了指那幾個家眷。

“這幾個，跟我走，還有那幾個小的，也跟我走。”

男人聽許凡的話露出有些疑惑的神情，隨即迅速反應過來，走上前“大人，府中還有幾個家主的妻妾，都有些風韻，不如都送給大人，教坊司內想來還缺人吧？”

許凡看了男人一眼“別自作聰明?！?

“大人贖罪?！蹦腥水敿垂蛄讼氯?。

“這幾個小的，和那邊幾個能做事的，你那些個妻妾我看不上，教坊司缺不缺人我說了也不算，公公們說了算。這還藏著個小孩呢，帶走?！痹S凡看了一眼桌子底下，家奴連忙將那小孩連拖帶拽的拉到了許凡的身側。

簡單掃視了一圈，正如晉王所說，把看的順眼的都帶走了。

剩下那些沒選上的，眼中都閃爍著絕望。

“跟我走，若是掉隊了，你們自己看著辦吧。”許凡轉過頭上了馬車。

那些家眷左右看了看，只得默默的跟在馬車的后面。

從那老臣撞死在柱子上開始，這些人就已經身不由己了。

不久之后，閹黨來了，大搖大擺的走進了這院落，里面迅速傳來了如同搶劫一般的打砸聲，以及女人的哭喊聲，過了好一陣子，才漸漸消停。

又過了幾個時辰，錦衣衛來了，在院落中將剩余值錢的東西充公，并且將門口貼上封條。

從此，這位老臣就被打上了鐵的烙印。

朝廷里稱他為——

反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