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倉庫的鐵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股混合著鐵銹和米香的氣息撲面而來。林小滿跟著后勤張叔往里走，腳邊踢到個圓滾滾的東西——是只軍綠色的搪瓷碗，碗沿磕掉了塊瓷，露出底下的黑鐵皮。

“這是上周整理老倉庫翻出來的，”張叔指著墻角的木箱，“整整一箱帶編號的搪瓷碗，都是七八十年代的物件。怪就怪在這只，總在打飯時自己從箱子里滾出來，滑到窗口，跟成了精似的。”

林小滿撿起搪瓷碗。碗身印著褪色的“為人民服務”，碗底用釘子刻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字母：“L”和“W”。她的指尖剛碰到冰涼的碗壁，熟悉的麻癢感就涌了上來——

畫面帶著蒸汽的朦朧，像隔著食堂的玻璃窗。1970年的食堂，墻壁是斑駁的土黃色，排隊打飯的學生手里都捧著類似的搪瓷碗，叮當作響。

一個扎麻花辮的女生正踮著腳，把這只軍綠色搪瓷碗偷偷放在打飯窗口內側，碗底的“L”和“W”在燈光下閃了閃。“師傅，麻煩多打半勺土豆燉粉條。”

“又是給那個總插隊的小兵留的？”打飯師傅笑著舀了一大勺，“你倆天天這么折騰，當我看不出來？”

女生的臉紅了，搶過碗就跑，背后傳來師傅的笑聲：“小心被教導主任抓著！”

畫面突然晃動，像被擠散的人群。林小滿聽到男生的聲音帶著歉意：“我要去當兵了，下月初就走。”女生把搪瓷碗塞進他懷里，聲音哽咽：“我等你回來。”

林小滿猛地抽回手，碗底的刻痕硌得掌心發疼。原來這不是成精，是沒說出口的牽掛在找主人。

“看到什么了？”

沈倦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剛結束早課，手里還拿著個全麥面包。看到林小滿手里的搪瓷碗，他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這碗上的氣息，像被蒸汽熏了幾十年的執念。

“1970年的女生，”林小滿把碗遞給他，“她總用這碗給男生留飯，男生后來……好像去當兵了。”

沈倦接過搪瓷碗，指尖在磕掉的碗沿上輕輕摩挲，像在觸摸磨損的時光。“它在說，‘他沒回來’。”他的聲音很輕，帶著食堂特有的嘈雜余韻，“碗底的刻痕是他們的名字縮寫，‘L’是林曉燕，‘W’是王建軍。”

林小滿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熱湯燙了一下。原來他連名字都“聽”到了。

“我們學校1970屆的校友里，”張叔突然插話，“好像真有個叫王建軍的，聽說后來成了戰斗英雄，前幾年還回校捐過款。”

校友辦的檔案冊里，王建軍的照片已經泛黃。穿軍裝的年輕人站在學校門口，胸前掛著軍功章，眼神里的英氣和林小滿在畫面里看到的男生重合。檔案頁的末尾寫著他的現居地——離學校不遠的軍休所。

軍休所的銀杏樹下，白發蒼蒼的王建軍正和老戰友下棋。看到那只搪瓷碗，他手里的棋子“啪”地掉在棋盤上，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

“這碗……”他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是曉燕的碗？”

“它總在食堂窗口等你，”林小滿輕聲說，“說你當年走得急，沒來得及帶走。”

王建軍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砸在搪瓷碗上，暈開了碗沿的污漬。“我以為她早忘了……”他哽咽著說，“當年我在邊境負傷，怕耽誤她，就托人帶了封分手信，地址都是假的。”

他從抽屜里拿出個褪色的紅布包，里面裹著只磨破的手套，針腳和搪瓷碗底的刻痕一樣笨拙。“這是她送我的最后一樣東西，”老人的指尖在手套上輕輕劃過，“我戴了五年，直到磨破都舍不得扔。”

沈倦看著碗底的刻痕，忽然說：“它說，‘其實她知道你在撒謊’，她在食堂等了三年，才嫁給了后來的丈夫。”

王建軍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像被風吹動的枯葉。他把搪瓷碗緊緊抱在懷里，像抱著失散多年的青春。

離開軍休所時，夕陽正把銀杏葉染成金色。林小滿回頭看了一眼，老人還坐在樹下，手里摩挲著搪瓷碗，背影在余暉里顯得格外孤單又釋然。

“你說，”林小滿忽然笑了笑，“他今晚會不會夢見1970年的食堂？”

“會的，”沈倦點點頭，“碗沿說，它會帶著土豆燉粉條的香味，陪他回一次年輕的時候。”

食堂倉庫的鐵門再次關上時，那只搪瓷碗安靜地躺在木箱里，和其他帶編號的搪瓷碗擠在一起，像終于回到了屬于它的隊列。林小滿看著它磕掉的碗沿，忽然覺得那些磨損的痕跡，都是時光留下的溫柔印記。

走到食堂門口，沈倦突然停下腳步，指著窗口：“明天早上，要不要來試試這里的土豆燉粉條？”

林小滿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熱湯燙紅的臉頰。“好啊。”

晚風穿過食堂的排氣扇，帶來飯菜的香氣，像在為這場遲到五十年的重逢輕輕鼓掌。而遠處的天文臺方向，一顆流星悄然劃過夜空，像在預告著什么即將到來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