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塵的眼睛死死釘在黑袍人攤開的掌心。那塊黑石頭。鴿子蛋大小。形狀歪歪扭扭。像一塊被燒透了的炭。黑得發沉。連光線都吸進去。嵌在那只覆蓋著黑色硬殼的手掌心里。和那些細密的紋路混在一起。分不清邊界。

“它能讓你活下去?！焙谂廴说穆曇粲猪懫饋?。像冰珠子砸在鐵板上。硬邦邦的。每個字都砸進林塵的耳朵里。

活下去？

林塵的腦子像被凍住了。一片空白。只有這三個字在里面撞。撞得嗡嗡響?；沂蠼值幕稹ｊ惱献詈竽锹曀缓稹Ａ肯敖^望的臉。還有腦子里那個冰冷的東西瘋狂閃爍的警告符號…全攪和在一起。糊成一團。他喘著粗氣。胸口悶得發疼。喉嚨干得像要裂開。

黑袍人沒動。那只托著黑石的手穩穩地懸著。兜帽下的陰影對著他。像是在等。

風刮得更猛了。卷著河床里的沙石。打在臉上生疼。林塵的破衣爛衫被吹得緊貼在身上。冷得他打了個哆嗦。他攥著左手那塊硬木牌。棱角硌得掌心生疼。這疼讓他稍微清醒了一點。

——“警告！目標能量場異常！檢測到高濃度‘遺蛻魂塵’波動！載體！立刻！遠離！目標存在致命污染風險！立刻！逃離！方向：東南！立刻！”

腦子里的符號信息流像是被那黑石刺激醒了。瘋狂地閃爍起來！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尖銳和恐慌！那股冰冷的鏈接感劇烈地波動著。像是在拼命拉扯他的神經！催促他轉身就跑！

林塵的腿像是灌了鉛。又像是被凍在了地上。他想跑。腦子里那個東西在尖叫?？珊谂廴四蔷湓捪襻斪右粯俞斪×怂?

活下去。

他太想活下去了。從灰鼠街爛泥堆里爬出來。被黑皮欺負。被穢獸追著咬。餓得啃發霉的石頭餅。一路逃到這里。不就是想喘口氣嗎？不就是想…活下去嗎？

他看著那塊黑石。黑得讓人心慌。再看看黑袍人那只覆蓋著黑色硬殼的手。非人的手。這玩意兒…真能讓他活下去？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聲音嘶啞得像是破風箱：“…怎么活？”

黑袍人兜帽下的陰影似乎動了一下。那只托著黑石的手。極其緩慢地。向前遞出了一點點。動作很穩。黑石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吞噬著周圍的光。像一個微縮的黑洞。

“跟我走。”黑袍人的聲音依舊平淡。沒有起伏?！叭ゴ笮娉恰Ｋ軌褐颇隳X子里的東西。讓你…不那么快被它吃掉?！?

腦子里的東西？！被吃掉？！

林塵的心臟猛地一縮！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到頭頂！他下意識地抬手想捂住自己的頭！那只裹著硬痂的右手抬到一半。又僵住了。他死死盯著黑袍人。眼睛因為驚駭而瞪大！

他知道！他真的什么都知道！連腦子里那個鬼東西在侵蝕他都知道？！

——“目標探測力場深度滲透！載體核心信息泄露！危險！極度危險！載體！立刻！摧毀目標！或立刻！自毀！啟動緊急協議！啟動！啟動失?。∧茉纯萁?！警告！載體！立刻！…”

腦子里的符號信息流瞬間變得極其混亂！尖銳的警報聲幾乎要刺穿他的耳膜！那股冰冷的鏈接感瘋狂地掙扎著。像是在發出絕望的嘶鳴！一股強烈的、帶著毀滅氣息的沖動猛地從鏈接深處涌上來！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想要拉著他一起同歸于盡！

林塵悶哼一聲！眼前猛地一黑！一股劇烈的、像是要把腦袋撕成兩半的劇痛瞬間炸開！他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身后那棵枯死的樹干上！樹干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枯枝敗葉簌簌落下！砸了他一頭一臉！

他靠著樹干。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上冷汗涔涔。臉色慘白得像紙。右手死死摳著粗糙的樹皮。指甲縫里滲出的血染紅了干裂的樹皮。他感覺腦子里那個東西在瘋狂地沖撞！想要掙脫某種束縛！那股毀滅的沖動越來越強烈！幾乎要控制他的身體！

黑袍人依舊站在那里。托著黑石的手穩穩地懸著。兜帽下的陰影對著他。像是在觀察。又像是在等待。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任何言語。

幾息之后。那股劇烈的頭痛和毀滅沖動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種更加深沉的、被掏空般的虛弱和冰冷。腦子里的符號信息流變得極其微弱。斷斷續續。像是隨時會熄滅的殘燭。那股冰冷的鏈接感也沉寂下去。只剩下一種若有若無的、帶著疲憊的冰冷纏繞感。

林塵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他靠著樹干?；诘厣?。冰冷的泥土透過薄薄的破褲子傳來寒意。他低著頭。看著自己沾滿泥污和血痂的雙手。左手還死死攥著那塊硬木牌。右手僵硬地攤開著。掌心是摳破的傷口和干涸的血跡。

活下去…

他抬起頭?？聪蚝訉Π?。黑袍人還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黑色石碑。那塊吞噬光線的黑石。依舊靜靜地躺在他非人的掌心。

去大墟城。壓制腦子里的東西…活下去…

這個念頭像野草一樣。在他冰冷絕望的心底瘋狂滋生。壓過了恐懼。壓過了腦子里那個東西最后的警告。

他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扶著粗糙的樹干。一點一點地。重新站了起來。雙腿還在打顫。但他站直了。隔著百步寬的干涸河床。隔著呼嘯的寒風。他看向黑袍人。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走?！?

河床里全是大小不一的灰白色卵石。被風吹得光溜溜的。踩上去很滑。林塵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摔倒。他右手傷處的麻木感還在。使不上勁。只能靠左手扶著旁邊凸起的石頭保持平衡。冰冷的河風吹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破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凍得他牙齒打顫。

黑袍人在前面走。步子不快。但很穩。寬大的黑袍下擺在風里微微拂動。像一片移動的陰影。他始終和林塵保持著十幾步的距離。不遠不近。那只覆蓋著黑色硬殼的手垂在身側。那塊黑石似乎被他收了起來。看不見了。

林塵低著頭?？粗_下濕滑的石頭。腦子里一片混亂。剛才那股劇烈的頭痛和毀滅沖動帶來的虛弱感還在。身體里空蕩蕩的。像被掏空了。只有一種冰冷的疲憊感沉甸甸地壓著。腦子里的符號信息流徹底沉寂了。那股冰冷的鏈接感也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像是陷入了某種休眠。

他攥著左手那塊硬木牌。棱角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微弱的刺痛。這刺痛讓他稍微清醒一點。他忍不住抬頭?？聪蚯懊婺莻€沉默的黑袍背影。兜帽壓得很低。遮住了一切。只有那件厚實的黑袍在風里晃動。

這人…到底是什么？那只手…那塊黑石…還有他說的…壓制腦子里的東西…是真的嗎？

疑問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但他沒有問。也不敢問。他現在就像一根快要斷掉的稻草。除了跟著這根突然出現的、帶著詭異力量的“救命稻草”。他別無選擇。

河床不算寬。但走起來格外漫長。終于。他跟著黑袍人踏上了河對岸松軟的泥土?？蔹S的野草被踩倒。發出細微的斷裂聲。前面就是那條模糊的土路痕跡。彎彎曲曲地通向遠處灰蒙蒙的山影。

黑袍人停下腳步。轉過身。兜帽下的陰影對著林塵。那只覆蓋著黑色硬殼的手抬了起來。指向土路延伸的方向。

“走這邊?！甭曇粢琅f平淡。聽不出情緒。

林塵喘著粗氣。點了點頭。喉嚨干得發不出聲音。他邁開沉重的步子。踏上那條被踩出來的土路。泥土有些松軟。踩下去留下淺淺的腳印。黑袍人跟在他側后方幾步遠的地方。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天光更暗了。太陽幾乎完全沉到了山后面。只剩下西邊天際一抹慘淡的灰紅色。風更冷了。帶著夜晚的濕氣。吹在身上像刀子刮。林塵縮了縮脖子。把破衣領子往上拉了拉。沒什么用。冷風還是往骨頭縫里鉆。

他餓。餓得胃里像有火在燒。剛才那股劇痛消耗了他最后一點力氣。現在每走一步都感覺腿肚子在抽筋。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里。那半塊發霉的石頭餅還在。硬邦邦地硌著胸口。但他現在連啃它的力氣都沒有了。喉嚨干得冒煙。連吞咽口水都困難。

路越走越荒涼。兩邊的枯草越來越高。幾乎齊腰深。在風里嘩啦啦地響。像無數只枯瘦的手在揮舞。遠處模糊的山影在暮色中顯得更加陰森。像蹲伏的巨獸。

林塵的呼吸越來越重。腳步也越來越拖沓。他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了。眼前一陣陣發黑。身體搖搖晃晃。隨時會栽倒下去。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跟在側后方的黑袍人突然停下了腳步。

林塵也跟著停下。茫然地轉頭看他。疲憊讓他反應遲鈍。

黑袍人沒說話。兜帽下的陰影微微轉動。似乎在掃視著前方那片越來越深的暮色和齊腰高的枯草叢。那只覆蓋著黑色硬殼的手緩緩抬起。指向了前方道路左側。那片被陰影籠罩得更深的草叢深處。

林塵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看去?？莶菰陲L里晃動。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

“有東西?！焙谂廴说穆曇繇懫?。依舊是那種玉石敲擊般的清晰。穿透風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過去看看?！?

林塵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間爬上脊背！他死死盯著那片晃動的、深不見底的枯草叢。喉嚨發緊。本能地想要后退。但黑袍人就站在他側后方。像一堵冰冷的墻。擋住了退路。兜帽下的陰影正對著他。雖然沒有目光。但林塵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逼迫著他向前。

他攥緊了左手那塊硬木牌。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喉嚨里干澀得發不出聲音。他不想去。那片草叢里黑黢黢的。誰知道藏著什么？穢獸？還是別的鬼東西？他現在連站都快站不穩了。過去就是送死！

但黑袍人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那只覆蓋著黑色硬殼的手穩穩地指著那片草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風刮過枯草。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像鬼哭。

林塵的腿像是灌了鉛。沉重得抬不起來。他看著那片晃動的陰影。又看看黑袍人那只非人的手。一股冰冷的絕望感攫住了他。他沒有選擇。

他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拖著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朝著黑袍人手指的那片深不見底的枯草叢挪了過去。每一步都踩在松軟的泥土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枯草很高。很密。帶著鋒利的邊緣。刮過他裸露的手臂和小腿。留下細小的血痕。他撥開一層又一層的枯草。像撥開一層層冰冷的帷幕。草叢深處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混合著腐爛植物和某種…鐵銹般的腥氣。越來越濃。

終于。他撥開了最后一叢擋在面前的枯草。

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僵在了原地！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凍結了他的血液！

草叢深處。一片被壓倒的枯草上。蜷縮著一個人！

不。準確地說。是一具尸體。

尸體穿著破爛的灰布衣服。沾滿了黑褐色的泥污和干涸的血跡。臉朝下趴著?？床磺迕嫒?。頭發枯黃雜亂。像一蓬爛草。一條胳膊以一種極其扭曲的角度壓在身下。另一條胳膊軟軟地攤開在泥地上。手指僵硬地蜷曲著。指甲縫里塞滿了黑色的泥土。

最刺眼的是尸體的后背。衣服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露出下面模糊的血肉。傷口邊緣的皮肉翻卷著。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黑紫色。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抓撓過。又像是…被某種強酸腐蝕過？傷口周圍的皮膚也呈現出大片的青黑色。蔓延開去。像蛛網一樣爬滿了整個后背。在昏暗的光線下。散發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混合著腐臭和鐵銹的腥氣。

林塵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嘴。強壓下那股涌到喉嚨口的酸水！眼睛死死盯著那具扭曲的尸體和那片猙獰的傷口！一股冰冷的恐懼感像毒蛇一樣纏住了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這傷口…這顏色…他見過！在灰鼠街！那些被穢獸咬死的人！傷口周圍就是這種惡心的青黑色！像中毒一樣蔓延！

穢獸！這附近有穢獸！

他猛地轉身！想要后退！想要逃離這片散發著死亡氣息的草叢！

就在他轉身的瞬間！眼角的余光猛地掃到尸體攤開的那只手上！

那只僵硬蜷曲的手。沾滿泥污的手指間。似乎死死攥著什么東西！

一小塊布片！

顏色是…暗紅色的？像是被血浸透后又干涸的顏色！布片的一角。似乎…繡著一點模糊的紋路？歪歪扭扭的。像半片葉子？又像…一朵殘缺的云？！

林塵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停止了跳動！他死死盯著那塊暗紅色的布片！盯著那點模糊的刻痕紋路！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那紋路…那感覺…和他左手攥著的硬木牌上的刻痕！還有破廟里爛石座上那點模糊的刻痕！幾乎一模一樣！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