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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書店的銅尺

  • 調查完畢
  • 招月招悅
  • 4279字
  • 2025-07-27 08:50:58

凌晨兩點二十分,冬雪正簌簌落在青瓦覆蓋的書店屋頂。陸文把最后一本精裝書插進書架時,店里只剩下銅尺劃過書脊的輕響。他的指尖在羊毛圍巾上蹭了蹭,沾著的灰塵在灰黑色織物上留下幾道淺白的紋路,像頁被揉皺的舊書頁。

“陸叔,窗邊那摞雜志還要整理嗎?”阿明抱著半捆舊報紙站在柜臺旁,洗得發白的袖口卷到肘部,露出手腕上凍裂的凍瘡。墻角的暖氣片在他身后泛著橘紅的光,恰好照在陸文放在柜臺上的銅尺,刻度邊緣的包漿在暖光里泛著溫潤的黃。

陸文沒回頭,銅尺在《百年孤獨》的書脊上頓了頓,帶出片細小的紙屑。“整理?”他的聲音混著窗外雪粒打玻璃的脆響,像被蟲蛀過的牛皮紙,“明早社區就要來檢查消防,你打算讓這些發霉的雜志堵著安全出口?”

阿明的手指猛地攥緊報紙捆,粗糙的紙邊硌得掌心生疼。一周前的午后,他蹲在兒童區地板上修補被撕爛的《安徒生童話》,陸文當著來買書的家長把那本粘好的書扔進垃圾桶,彩色的插畫碎片像被踩碎的糖紙粘在瓷磚上。“我用膠水補了整整三小時……”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那是隔壁樓小花最喜歡的書,她上周轉學了,說想帶著這本書走……”

銅尺突然從柜臺上滑下來,在地板上撞出清亮的響。陸文轉過身,老花鏡后的眼睛在頂燈照射下泛著冷光,他抓起阿明懷里的報紙捆往地上一摔,報紙散開的瞬間,他的棉鞋碾過那張刊登著“城市舊書店變遷”的晚報。“流浪漢就該待在橋洞底下,”他蹲下身,撿起最上面那張報紙揉成球,“不是在我這兒蹭暖氣蹭書看!你看看你這手,臟得像剛從煤堆里撈出來,碰過的書誰還敢買?”

阿明看著那團廢紙在陸文掌心變形,突然想起小花臨走前踮著腳把書簽塞進他手里的樣子。粉色的書簽上畫著只歪腦袋的兔子,是她用蠟筆涂的。書店的掛鐘開始報時,兩點的鐘聲敲到第四下時,他聽見自己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嗚咽。

“您根本不是愛書,”阿明的聲音裹著暖氣片的鐵銹味往上沖,“您只是愛那些書換來的錢!上次我看見您把募捐箱里的錢塞進抽屜——”

銅尺突然從陸文手里飛出去,擦著阿明的耳朵釘在對面的書架上,木框震顫的嗡鳴里,幾本精裝書噼里啪啦砸下來。“閉嘴!”陸文踩著滿地報紙走過來,藏青色羽絨服的拉鏈撞出金屬的響,“要不是看在你媽當年總來買詩集,我早把你這蹭書的小崽子趕出去了!還敢管我的事?”他揪住阿明的衣領往柜臺拖,冰涼的玻璃臺面硌得阿明后腰生疼,“給我擦!把所有書架擦到能照出人影,不然今晚就凍死在外面!”

抹布的冰冷水漬在阿明掌心發僵。他看見陸文轉身走向文史區,微駝的后背隨著伸手取書的動作起伏,后頸處那道被書脊劃傷的疤痕像條褪色的紅線。柜臺下層那把用了十五年的銅尺還在晃,黃銅邊緣的反光里映著個模糊的影,正從工具書區的書架后盯著他。

“我媽說,書里藏著所有人的故事。”阿明的聲音平得像攤開的宣紙,被風吹起的報紙角在腳邊打轉。

陸文往書架縫隙里塞著除塵刷,金屬刷毛蹭過書脊的聲音刺得人耳朵疼:“故事?”他嗤笑一聲,指尖敲著那本封面開裂的《紅樓夢》,“能當飯吃還是能交房租?上次你發燒躺在這里,是誰給你找的退燒藥?是這些不會說話的書嗎?”他指著墻角那堆被水泡過的字典,“今天不把這些破爛清理干凈,就別想碰任何一本書!”

阿明覺得有股熱流從胸口直沖頭頂,憤怒和委屈攪成一團,燒得他眼前發黑。他攥著抹布往后退,后背撞在堆著紙箱的鐵架上,空紙箱倒塌的嘩啦聲在書店里撞出回音。陸文撲過來奪他手里的抹布,粗糙的手掌掐住他的胳膊,像被老虎鉗夾住似的疼。

“放手!”阿明的吼聲驚得頂燈猛地閃爍,他抬手一推,陸文踉蹌著后退,后腦勺撞在書架的金屬立柱上。有什么東西碎裂的悶響混著呻吟,陸文捂著后腦慢慢滑下去,手指在地板上抓撓著,帶起串紙屑的痕跡,最后停在那把滾到腳邊的銅尺旁。

阿明僵在原地,冷汗順著額角往脖子里淌。他看著陸文蜷縮在百科全書堆里,藏青色羽絨服的后襟漸漸洇開深色的斑塊,像滴在宣紙上的墨。書店里只剩下暖氣片水流的咕嚕聲,還有他自己風箱似的喘氣。

不知過了多久,阿明才慢慢蹲下身。他顫抖著伸出手,碰了碰陸文的肩膀,對方像袋沉重的舊書毫無反應。那把銅尺就在旁邊,尺身上沾著陸文的指紋,他鬼使神差地撿起來,手指用力一握,冰涼的金屬邊緣硌破了掌心的凍瘡。

血珠滴在地板上,和陸文流出的血混著融化的雪水漫開。阿明突然想起小花用蠟筆在書簽背面寫的字:“每本書都有靈魂”。他看著那排頂天立地的書架,最高層那本《小王子》的燙金封面還在反光,像顆被遺落的星星。

窗外的雪還在下,阿明站起身,一腳踩在那片黏膩的液體里。他走到文史區,抓起地上的銅尺,開始瘋狂地劃刮那些精裝書的書脊。紙屑飛揚起來,落在他的頭發上、肩膀上,像一場細碎的雪。直到整排書的書脊都變得坑坑洼洼,他才扔掉銅尺,轉身走向書店門口。

門軸轉動的吱呀聲在空巷里格外刺耳,阿明的影子被路燈拉得細長,像條拖在地上的墨痕。他走到公交站牌下,掏出揣在懷里的舊手機,屏幕被凍得發暗,勉強能看清報警電話的數字。電話接通的瞬間,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異常平靜,像在念別人寫的故事。

“喂,警察嗎?”他說,“文化路老書店,我殺人了。”

警車的鳴笛聲在凌晨三點四十五分劃破雪夜。阿明坐在書店門口的臺階上,懷里抱著那把沾血的銅尺,雪花落滿他的頭發,看起來像個結了霜的稻草人。兩名警察走過來時,他抬起頭,臉上的血污混著雪水結成了冰碴,睫毛上的白霜讓他眨眼睛都覺得疼。

“是你報的警?”年長的警察蹲下來,手電筒的光掃過他凍得發紫的臉。

阿明點點頭,指了指書店里面:“在里頭,陸文。”

警察掀開警戒線走進書店時,法醫正跪在歷史區測量體溫。阿明跟著他們進去,站在門口的位置,看著自己留在地板上的腳印被警察的鞋印覆蓋。那排被劃爛書脊的精裝書在勘查燈的照射下泛著冷光,深色的液體混著融化的雪水在書架間積成小小的水洼。

“說說經過。”年輕的警察打開筆錄本,筆尖在紙上滑動的聲音讓阿明想起翻書的沙沙聲。

阿明深吸一口氣,灰塵混著血腥的氣味鉆進鼻腔。“他不讓我看書,”他說,“我們吵架了,我推了他一把,他就撞到書架上了。”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掌心那道被銅尺劃破的傷口還在滲血,混著凍瘡的膿水,“后來我慌了,把那些書都劃爛了。”

警察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排被損毀的書,法醫正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塊帶血的紙屑。“書架立柱?”年長的警察走到那個金屬立柱前,用戴著手套的手指撫摸著柱身上的凹痕,“就是這里?”

阿明點點頭,視線落在書架底層凝固的血漬上。那里的顏色已經變成深褐,像他上次打翻的墨水瓶。

“為什么要劃爛那些書?”年輕的警察指著那排損毀的書脊,語氣里帶著不解。

阿明沉默了片刻,鼻涕從凍紅的鼻尖滴在衣襟上,很快結成了冰。“不知道,”他說,“當時腦子像被凍住了,就想把它們毀掉。”

法醫站起身,對年長的警察低聲說了句什么。阿明看見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像是確認了某種猜測。他把目光轉向那把躺在地板上的銅尺,法醫正在用證物袋裝起它,黃銅表面的血跡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目。

“跟我們走吧。”警察合上筆錄本,站起身時,阿明注意到他的鞋底沾著書店的紙屑,和自己剛才踩過的痕跡一樣。

走出書店時,天已經蒙蒙亮了。東邊的云彩被染成淡紫色,街角的積雪開始融化,露出青石板上的青苔。阿明坐在警車里,看著窗外倒退的法國梧桐,突然想起小時候趴在媽媽膝蓋上聽故事的情景。那時候媽媽總把他裹在毛毯里,手里捧著本翻爛的童話書,壁爐里的火光映著她的側臉,書頁的油墨味混著烤紅薯的甜香,是他對冬天最清晰的記憶。

警車在警局門口停下時,阿明抬頭看見玻璃門上自己的倒影。那張臉浮腫而陌生,只有下巴上的凍瘡還在滲血,像沒擦干凈的墨跡。他跟著警察走進審訊室,鐵椅子的涼意透過單薄的褲子滲進來,讓他打了個寒顫。

“再詳細說一下當時的情況。”對面的警察推過來一杯熱水,搪瓷杯壁上很快蒙上了層霧氣。

阿明捧著水杯,指尖感受到微弱的暖意。“他總說我是流浪漢,”他慢慢開口,聲音在空曠的房間里顯得有些嘶啞,“說我不配碰那些書。但我媽以前常來這里買書,她說這里的每本書都認識她……”

他的聲音開始發抖,水杯在手里輕輕晃動,熱水濺在手背上,卻不覺得燙。“那天他把小花的童話書扔進垃圾桶,還罵我媽。我就跟他吵起來,他過來抓我的胳膊,我一使勁推開他,他就往后倒,撞在書架上了。”阿明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掌心,傷口已經不流血了,結成了暗紅色的痂,“我當時嚇壞了,撿起地上的銅尺,不知道怎么就把那些書都劃爛了。”

警察在記錄著什么,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讓阿明想起陸文在借閱本上簽字的鋼筆。“你劃爛那些書的時候,在想什么?”

“想讓他也嘗嘗失去的滋味。”阿明的聲音很輕,像怕被什么人聽見,“他這輩子最寶貝這些書,比人命還金貴。”

審訊室的燈光慘白,照在阿明的臉上,把他的影子釘在墻上。他看著自己的影子,突然覺得那很像被揉皺的書頁,扭曲而單薄。

第二天下午,法醫鑒定結果出來了。陸文的死因是鈍器撞擊導致的顱內出血,與書架金屬立柱的形態完全吻合。那把帶血的銅尺上,除了阿明的指紋,還有陸文的掌紋殘留,檢測顯示,尺身上的血跡屬于陸文。

“證據鏈很完整。”年長的警察把鑒定報告放在桌上,對旁邊的同事說,“口供和現場痕跡能對上,故意傷害致死沒跑了。”

年輕的警察點點頭,視線落在阿明的筆錄上,最后那句“比人命還金貴”被畫上了波浪線。“這孩子也挺可憐的,”他嘆了口氣,“爹媽走得早,在書店蹭書看也算個念想,現在鬧出這種事。”

阿明被帶走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審訊室的窗戶。外面的雪已經停了,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長方形的光斑。他想起媽媽說過,雪后的陽光最干凈,能把所有的臟東西都曬得暖暖的。

但他知道,有些東西曬不暖。比如書店地板上的血跡,比如那些被劃爛的書脊,比如他掌心那道永遠不會消失的疤痕。

看守所的鐵門在身后關上時,阿明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走廊里回響,像翻書時不小心撕壞書頁的脆響,單調而空洞。他不知道未來會怎樣,只記得那個雪夜,雪花敲打著書店的玻璃窗,店里只剩下銅尺劃刮書脊的刺耳聲,和自己心臟停止跳動的聲音。

后來,社區清理書店時,發現柜臺最下層那本《飛鳥集》里夾著張泛黃的借書卡,上面有阿明媽媽的簽名,日期停留在十年前的冬天。來接手書店的志愿者們看著那張卡片,最終決定把整面墻的書架都保留原樣。

“就當是個紀念吧。”戴眼鏡的女生對來捐書的居民說,“書記得所有事,比人靠譜。”

居民們點點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那排被損毀的書脊。有人說在深夜路過書店時,能聽見里面傳來翻書的沙沙聲,還有人說看見過個瘦小的影子蹲在路燈下,懷里抱著本沒有封面的書,對著雪花輕聲念著什么。

只有阿明知道,那不是小花。那是銅尺留下的最后痕跡,是一個愛書的少年在絕望里,為自己寫下的墓志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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