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百葉窗在設計圖上投下斑駁光影，楊悅靜正用比例尺標注兒科診室的無障礙坡道坡度，玻璃門突然被推開，帶著消毒水味的冷風卷了進來。

林薇穿著駝色風衣站在門口，手里捏著個牛皮紙信封，高跟鞋踩過地板的聲音像手術刀劃開皮膚般尖銳。“楊設計師真忙啊，連前夫的生死都不關心？“她將信封扔在繪圖桌上，金屬搭扣撞擊桌面的脆響驚得楊悅靜筆尖一顫。

信封里滑出的 A4紙邊緣泛黃，診斷證明上“擴張型心肌病急性發作“的字樣刺得人眼睛疼。楊悅靜認出這是三年前的紙張，那時她剛搬離和黃誠共住的公寓，正蜷縮在出租屋的地板上吐得天昏地暗。

“他三年前搶救時除顫器用了三次，“林薇抱著手臂靠在門框上，白大褂領口露出的聽診器鏈子晃悠著，“你現在看到的穩定，不過是靶向藥壓出來的假象。上周三他做三臺手術后，在值班室暈倒了十分鐘，這些你知道嗎？“

楊悅靜的指尖在圖紙上洇出個墨點。她確實注意到黃誠最近總往白大褂口袋里塞藥瓶，也聽見護士議論他“最近心率控制得不好“，但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細節，此刻被林薇攤開在陽光下，像解剖臺上暴露的血管般觸目驚心。

“小核桃需要一個健康的父親，“林薇俯身拿起那張全家福涂鴉，“而不是隨時可能倒下的病人。你當年選擇離開是對的，現在重蹈覆轍就太蠢了。“

紙張被輕輕抽走時，林薇的指甲差點刮到楊悅靜手背。黃誠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白大褂下擺還沾著手術室的藍綠色消毒液，胸口的口袋鼓鼓囊囊，露出半截兒童繪本的彩色封面。

“我的病歷什么時候輪到你來宣讀了？“他將涂鴉小心折好放進內袋，指尖擦過楊悅靜剛才洇墨的圖紙時頓了頓，“林醫生如果沒事，該回麻醉科準備下午的手術了。“

林薇的臉色瞬間漲紅：“黃誠，我是為你好！你忘了上次在介入室......“

“我記得很清楚。“黃誠打斷她的話，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意，“但我的身體狀況，我的感情選擇，都和你沒有關系。“他側身護住楊悅靜的肩膀，這個動作自然得像演練過千百遍，“請你離開。“

楊悅靜看著他繃緊的下頜線，突然想起昨夜無意間看到的藥盒——替格瑞洛，抗血小板凝聚的，說明書上標著“可能引發呼吸困難“。她不動聲色地往黃誠身邊靠了靠，高跟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林醫生，謝謝你的'關心'。“

她點開手機相冊里最新的視頻，屏幕上立刻傳出小核桃咯咯的笑聲。黃誠穿著家居服坐在地毯上，正用馬克筆給繪本里的恐龍涂顏色，胸口的監護儀貼片隱約可見，心率曲線平穩地跳動在 90左右。“爸爸，你看我畫的向日葵！“小核桃舉著蠟筆畫湊過去，鏡頭突然晃動，最后定格在父子倆交疊的手背上——都有顆淡褐色的痣。

“他昨天剛做完 24小時動態心電圖，“楊悅靜收起手機時，余光瞥見林薇攥緊的拳頭，“醫生說控制得很好。“

林薇的高跟鞋聲消失在走廊盡頭時，黃誠才松開緊抿的嘴唇。他從口袋里摸出個薄荷糖，剝開糖紙遞過來：“抱歉，讓你......“

“這是什么？“楊悅靜捏住他白大褂口袋露出的邊角，抽出一張折疊的檢查單。心臟彩超報告，結論欄寫著“左心室舒張功能較上月改善“，日期是今天早上七點。

黃誠的耳朵微微發紅：“本來想晚上給你看的。“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口，掌心下的心跳沉穩有力，“你摸，比上周慢了五次。“

楊悅靜的指尖傳來溫熱的震動，像有電流順著血管竄到心臟。她想起昨夜他清洗碗筷時，對著手機備忘錄反復修改的用藥時間表，突然明白那些笨拙的溫柔里藏著怎樣的鄭重。

“你的設計圖......“黃誠的目光落在繪圖桌上，突然指著無障礙坡道的標注，“這里坡度應該再緩兩度，輪椅推行時更省力。“他拿起鉛筆修改的瞬間，楊悅靜看見他袖口露出的監護儀電極片，粉色的，和小核桃用的同款。

暮色漫進工作室時，黃誠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眉頭微蹙卻很快舒展開：“是心外科主任，說BJ來的專家下周到，想跟我聊聊......“他頓了頓，握住楊悅靜的手輕輕晃了晃，“關于我的治療方案。“

楊悅靜靜靜地坐在窗邊，目光落在外面逐漸亮起的路燈上，昏黃的燈光一盞接一盞地照亮了街道，也映照出她內心的思緒。她忽然想起今天清晨小核桃蹦蹦跳跳地跑進廚房時說的一句話：“媽媽，爸爸口袋里的藥盒，和墻上的日歷貼了一樣的星星貼紙呢。”那時候，她正忙著準備早餐，只是隨意地應了一句，沒有多想。但現在，她的心卻仿佛被什么輕輕撥動了一下，那種感覺就像一根細線，在她腦海里慢慢拉緊。

她回想起這段時間家里微妙的變化。丈夫最近總是早出晚歸，有時甚至在書房里待到深夜，輕聲打著電話，語調謹慎而克制。她裝作沒注意，其實心里早已察覺到一絲異樣。可他們誰也沒有挑明，仿佛都在小心翼翼地繞開某個話題。而小核桃的話，像是一把鑰匙，悄悄打開了她心中那扇半掩的門。

她低頭看了看貼在日歷上的星星貼紙，那是小核桃為了鼓勵爸爸按時吃藥而親手貼上去的。孩子天真又細心的舉動，像一束光，照亮了這個家的某個角落。可楊悅靜卻隱隱覺得，這背后似乎藏著更深的東西。那藥盒、那貼紙、那沉默的夜晚……一切像是一張正在被修補的網，裂痕雖未完全消失，但有人正努力將它重新織合。

而她的心中，卻浮現出一絲不安。也許，那些表面的平靜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預兆。她隱約感覺到，有些事情正在悄悄醞釀，像天邊的烏云，悄無聲息地聚集。新的考驗，或許已經在不遠處悄然等待，只等她邁出下一步，便會迎面而來。

她輕輕嘆了口氣，目光依舊停留在遠方的路燈上，仿佛在尋找某種答案。夜色漸深，風輕輕拂過窗簾，帶來一絲涼意，也帶來了未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