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河村的名字，是因穿村而過的春河來的。春河岸邊種著兩排柳樹，到春天是尤為好看的。

村里人說，這河水是活的，會呼吸，會唱歌，也會記住每一個靠近它的孩子的故事。

春野第一次見夏也，就是這樣的春天。

那年她八歲，扎著兩個總是亂糟糟的辮子，辮梢上還沾著幾片柳葉。她蹲在河岸邊，小手在淺水處摸索，尋找那些藏在鵝卵石下的小魚。

手指被河水泡得發白，指甲縫里塞滿了泥沙，但她毫不在意。陽光透過柳枝斑駁地灑在她身上，將她的影子投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隨著水波輕輕晃動。

“春野！又摸魚呢？小心你媽知道了揍你！“路過的張嬸挑著兩桶水，笑著喊道。

春野抬起頭，露出了自己的小虎牙“張嬸好！我就摸兩條，給小花貓吃的！“

話音剛落，一陣陌生的轟鳴聲從村口傳來，她從未聽過這樣的聲音。于是就起身偷偷摸摸跟著去瞧一瞧看一看。

那是一輛她只在圖畫上見過的黑色轎車，車身噔亮。車子緩緩停在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樹下，車輪卷起的塵土在陽光下飛揚。

車門打開時發出“咔嗒“一聲輕響，春野屏住了呼吸。一個穿著小西裝的男孩從車里鉆出來，他的皮鞋擦得發亮，踩在泥土路上顯得格格不入。

男孩的臉色白得像紙，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眼神里全是不情愿。他站在那里，像一尊精致的洋娃娃，與周圍粗糙的鄉村景象形成鮮明對比。

“這是夏也，以后就在這兒住了。“村支書李叔從車里下來，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卻被男孩不動聲色地躲開。

李叔尷尬地搓了搓手，朝春野招了招，“春野，過來！這是城里來的小弟弟，今后你多帶帶他。“

春野小跑過去，留下一串腳印。她站在夏也面前，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男孩。

真的好漂亮，好精致。

漂亮小男孩，你好。

夏也的睫毛很長，在陽光下投下細密的陰影，眼睛里的眼神卻很冰。他瞥了春野一眼，看到她滿是泥污的手和沾著草屑的衣服，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后退半步。

“你好啊，我叫春野。“春野伸出沾著泥水的手，見夏也沒有反應，又訕訕地收了回來，在衣服上擦了擦，“我家就在河邊上，門口有棵大梨樹，開白花的那個就是。“

夏也依然沉默，只是把目光撇開，對春野的搭話沒有任何搭理。

兩耳不聞春野事，一心只沉內心處。

看到這里，李叔嘆了口氣：“春野，他安排住在你家了。他爸媽...有些事要處理，暫時把他寄養在你們家，到時候會給你們家一些寄宿費用等等的。“

春野點點頭，伸手想幫夏也拿他那個看起來很沉的皮箱，卻被夏也猛地躲開。皮箱的金屬邊角還劃破了春野的手，一道傷口顯現。

“我自己拿。“夏也終于開口，聲音依舊是冷的。

春野沒在意手上的傷，只是覺得這個城里來的弟弟像個易碎的瓷娃娃，需要輕拿輕放。

她領著夏也沿著河邊的小路往家走，不時回頭看他是否跟上。夏也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弄臟了他的皮鞋。

“你看，那是春河。“春野指著泛著綠光的河水，“夏天我們都在這里玩耍，可涼快了！河里有好多魚，還有小螃蟹...“

夏也看都沒看一眼，只是盯著腳下的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春野家的房子是典型的鄉村磚木結構，墻壁上爬滿了爬山虎。夏也的房間是之前春野的，在得知情況的時候就特意刷了白墻，鋪上了新褥子，窗臺上還放了一盆剛開的野花。

“這是你的房間。“春野推開門，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地板上畫出一個明亮的方塊，“我就在隔壁，有事可以叫我。“

夏也站在門口，目光掃過簡陋的房間，嘴唇抿得更緊了。他放下皮箱，徑直走到窗前，“啪“的一聲關上了窗戶，拉上了窗簾，房間頓時暗了下來。

“我累了。“他只說了這三個字，然后關上了門，把春野隔絕在外。

春野站在門外，聽見里面傳來輕微的抽泣聲，像是一只受傷的小獸。

到底是因為什么才會讓他如此的傷心呢？

在問了媽媽后，她這才知道，夏也家里出了大事，大人們忙著應付，就把他這個“麻煩“送到了偏遠的春河村。

那天晚上，春野媽做了紅燒肉和炒青菜，香氣飄滿了整個屋子。春野想去敲夏也的門，叫他下來吃飯。

“弟弟，吃飯了。“她輕輕敲門。

“不吃。“里面傳來悶悶的聲音。

“今天有紅燒肉，可香了！我媽特意多放了糖，城里人不是都愛吃甜的嗎？“

沒有回應。

春野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見里面傳來翻書的聲音。她嘆了口氣，“那我等會把飯菜放這里了，你餓了記得吃。“

第二天早上，春野發現飯菜原封不動地放在那里，已經涼透了。她端走冷掉的飯菜，換上了熱騰騰的粥和咸菜。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三天。第四天，春野換了個策略。

“今天有雞蛋羹，我媽特意給你做的。“她敲著門說，“滑滑的，像豆腐一樣，上面還滴了香油。“

門終于開了條縫，夏也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他接過碗，又“砰“地關上門，但這次春野聽見了里面傳來勺子碰碗的聲音。她蹲在門外，聽著那細微的進食聲，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換位思想一下，這么小就背井離鄉，也是理解夏也心里難受和不習慣。她開始換著法子逗他，讓他過的開心一點自在一點。

每天去山上摘野果，挑最紅最甜的洗干凈，放在夏也的窗臺，每天去河上游挑最清的水回來，裝在干凈的玻璃瓶里放在他門口。

村里的孩子們很快注意到了這個沉默寡言的城里男孩。一天放學后，春野看見幾個大孩子圍著夏也，指著他精致的文具盒說笑。

“聽說你爸媽不要你了？“領頭的王大發推了夏也一把，“城里人就是嬌氣，連井水都喝不慣！“

夏也的臉色慘白了，但他只是緊緊抱著書包，一言不發。

春野像只炸毛的小母雞沖了上去，擋在夏也面前：“王大發!你們干什么！欺負新來的算什么本事！“

“喲，春野護著小崽子呢！“他怪笑著，伸手要拉走春野，看著夏也鄙視“真的是沒用呢，還要一個女孩護著你!”

春野猛地撲上去，和王大發扭打在一起。春野和王大發在村里面就是兩個小霸王，雖然同歲，但是互相看不對眼。

最終王大發罵罵咧咧地走了，誰也沒有占到好處。春野的胳膊上卻留了好幾道抓痕，頭發也變得凌亂。

夏也站在原地，冷冷地看著這一切：“多管閑事。“

春野喘著氣，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泥土：“我才不是多管閑事！你是我家的客人，我不能看著你被欺負！“

夏也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冷漠。他轉身就走，卻在幾步之后停下，頭也不回地說：“...謝謝。“

這兩個字輕輕的，但春野聽見了，她笑得露出了小虎牙。

果然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努力就一定會有結果的，她是這樣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