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夏一頭扎進通往禁區管廊的黑暗里，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刀上。空氣里那股子味兒越來越沖——像是有人把臭雞蛋、爛菜葉、過期化學試劑還有下水道精華一股腦兒扔進高壓鍋里燉了幾個世紀，再往里頭倒了一桶液氮。他得用袖子死死捂住口鼻，才能勉強喘氣兒，不然肺管子都得給這混合毒氣腌入味了。
這鬼地方，寒淵獸來了都得戴防毒面具吧？他低聲嘟囔，聲音在死寂的管廊里嗡嗡回響，把自己都嚇了一跳。他趕緊閉嘴，側耳傾聽。只有冷凝水從頭頂銹蝕管道滴答…滴答…落下的聲音，單調得催人尿急。
管廊結構扭曲得像腸梗阻，巨大的、銹得發紅的廢棄閥門像腫瘤一樣堵在路上。歷夏只能手腳并用地在冰冷的、滑膩膩的金屬表面爬行，手指凍得發麻，工裝褲膝蓋處很快蹭滿了粘稠的、顏色可疑的污垢。
冬冬啊冬冬，他一邊艱難地繞過一堆塌下來的、結滿冰坨的保溫材料，一邊在心里碎碎念，哥這趟要是能活著回去，非得讓你給哥洗一個月…不，一年的褲子！還得是手洗！用熱水！想到熱水，他喉結下意識地滾動了一下，那玩意兒在下層區比羅根的笑臉還稀罕。
光線越來越暗，最后一點幽綠的應急燈光芒也被甩在身后。他只能憑著感覺和手指觸摸到的冰冷輪廓摸索前進。腳下時不時踩到些軟綿綿、或者硬邦邦的垃圾堆，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或噗嘰聲，每一次都讓他頭皮發麻，生怕下一腳就踩到個活的。
老天爺保佑，千萬別是寒淵獸的…嗯…飯后甜點。他自我安慰著，又往前挪了一段。
突然，前方管廊似乎開闊了些，隱約有微弱的光線透過來。歷夏精神一振，加快速度爬過去。盡頭是一個巨大的、傾斜向下的管道接口，像是某種巨型設備的排污口。污穢的冰層在這里堆積如山，散發著難以言喻的惡臭。而那微弱的光源，就在冰堆邊緣，一個被凍得半透明的破塑料袋下面，頑強地透出來一點慘綠的光。
歷夏的心跳加速了。他小心翼翼地滑下斜坡，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粘稠的冰泥混合物里，朝著那點光摸過去。他屏住呼吸，忍著能把隔夜飯都熏出來的惡臭，用撬棍小心翼翼地撥開那個凍得梆硬的塑料袋。
下面壓著的，是一個被踩扁了的、印著模糊紅十字的白色塑料盒——醫療包！雖然外殼破損嚴重，沾滿了污穢，但歷夏的眼睛瞬間亮了！
他撲過去，也顧不上臟了，用凍得不太靈活的手指拼命摳開那變形卡死的搭扣。里面東西散亂：幾片錫紙包裝的藥片被凍得硬邦邦，像小石子；一支玻璃注射器碎了，里面的液體早就凍成了冰坨；一卷繃帶也凍成了冰棍……他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不是吧？玩我呢？他不死心地扒拉著，手指在冰冷粘稠的垃圾里翻找。
突然，他的指尖碰到一個圓柱形的、金屬質感的硬物！他猛地把它抽出來。是一支金屬管！上面印著模糊的藍色火焰標志和一行小字——火種高效消炎凝膠！
YES！歷夏差點激動地喊出聲，趕緊捂住嘴。他緊緊攥著那支冰冷的金屬管，感覺像是握住了整個春天！雖然管子有點癟了，里面的凝膠凍得像牙膏，但絕對是真貨！他迫不及待地想立刻飛回妹妹身邊。
就在他興奮地想把凝膠揣進懷里最安全的角落時，眼角的余光瞥見了醫療包殘骸里還有一樣東西。一個巴掌大的、扁平的金屬盒子，像是某種數據存儲設備，顏色是那種冷冷的灰銀色，在一堆垃圾里顯得格格不入。盒子一角似乎有撞擊的痕跡，但整體還算完好。
嗯？歷夏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上層區丟下來的？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把它撈了出來。盒子入手冰涼沉重，表面沒有任何標識，只有一個不起眼的凹槽，像是需要某種接口才能打開。
搞這么神秘？該不會是上層老爺們的情書吧？還是…欠條？他嘀咕著，隨手就想把它塞進口袋。管它呢，先拿回去再說。
就在他準備撤離這個臭氣熏天的寶藏洞時——
噗嗤！
一個輕微但清晰的、像是濕抹布拍在金屬上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從他剛剛爬下來的那個管道斜坡上方傳來！
歷夏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他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死死盯住斜坡上方那片濃稠的黑暗。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起來，咚咚咚地撞著肋骨。那聲音…絕對不是水滴！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里的撬棍，冰冷的金屬觸感傳來一絲微弱的安全感。他屏住呼吸，身體慢慢伏低，像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緊貼在冰冷污穢的冰堆旁。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死寂重新籠罩下來，只有他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鳴。那詭異的噗嗤聲沒有再出現。
難道是幻聽？或者…是只老鼠？不對，下層區的老鼠早變異得比貓還大，走路也不是這動靜。
就在他稍微松了口氣，準備悄悄往上爬的時候——
啪嗒…啪嗒…啪嗒…
一陣粘稠液體滴落的聲音，清晰地從上方傳來！滴落的頻率不快，但每一下都像敲在歷夏緊繃的神經上。而且，伴隨著滴落聲，一股新的、更濃烈的腥臭味，混合著之前那股化學燉下水道的惡臭，幽幽地飄了下來！
歷夏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味道…他太熟悉了！昨天在維修通道里，那東西吃人時，就是這種血腥混合著內臟的腥臊氣！
寒淵獸！而且就在上面！
他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又瞬間凍成冰殼。他死死咬住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不能動！絕對不能動！他像塊石頭一樣僵在原地，只有眼珠在黑暗中瘋狂轉動，試圖捕捉上方任何一絲動靜。
啪嗒…啪嗒…滴落聲還在繼續，不緊不慢，如同死神的腳步聲。
突然，滴落聲停了。
歷夏的心跳也跟著漏了一拍。
緊接著，一種極其輕微的、如同砂紙摩擦金屬的沙沙聲，開始從斜坡上方傳來！由遠及近！那聲音…像是有什么多足的、覆蓋著粗糙甲殼的東西，正貼著冰冷的管道壁，緩緩地向下移動！它在探索！在尋找！
歷夏的血液都快凍僵了！他能感覺到那東西散發出的冰冷惡念，如同實質的寒風，正順著斜坡往下蔓延！它發現這個洞口了！它在靠近！
跑？來不及了！這狹窄的斜坡是唯一的出口！往上爬就是自投羅網！
躲？這堆垃圾冰堆根本藏不住人！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他攥著撬棍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失去血色，另一只手緊緊握著那支冰冷的火種凝膠管和那個來歷不明的金屬盒子。妹妹滾燙的額頭和痛苦的小臉在眼前閃過。不！他不能死在這里！
沙…沙…那摩擦聲越來越近，已經快到斜坡頂端了！一股帶著濃烈血腥味的冰冷氣息，如同實質般涌入了洞口！
歷夏的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他的目光瘋狂掃視著這個絕境般的寶藏洞……突然，死死釘在了角落那個巨大、黑黢黢的排污管道接口上！那接口銹蝕嚴重，邊緣扭曲變形，露出一個半人高的、黑洞洞的口子，里面深不見底，散發著最濃郁的、令人作嘔的惡臭。
那是通往地獄的捷徑，還是…唯一的生路？
沒有時間思考了！頭頂的沙沙聲已經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感覺到冰冷的、充滿惡意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背上！
歷夏不再猶豫！他像一顆被壓到極限的彈簧，猛地從冰堆旁彈起，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個黑洞洞的排污管道口撲了過去！他幾乎是把自己塞了進去，冰冷的、粘膩的、無法形容的污垢瞬間包裹了他！惡臭直沖天靈蓋，熏得他眼前發黑，胃里翻江倒海！
就在他身體完全沒入那令人窒息的黑暗的瞬間——
嘶啦——！
一聲刺耳到極點的金屬撕裂聲在他剛才藏身的位置炸響！伴隨著一聲低沉、充滿暴怒和饑餓感的嘶吼！巨大的、帶著彎鉤的黑色利爪猛地探入洞中，狠狠抓在他剛才趴伏的冰堆上！冰碴和污穢的垃圾碎塊四處飛濺！
歷夏嚇得魂飛魄散，根本顧不上管那幾乎能殺死嗅覺神經的惡臭，手腳并用，連滾帶爬地拼命往排污管道深處鉆去！黑暗、粘稠、冰冷、惡臭…如同實質的噩夢將他徹底吞噬。他只有一個念頭：往前！離那東西越遠越好！
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爬了多遠。只知道通道越來越狹窄，越來越陡峭，向下傾斜的角度越來越大。他幾乎是順著粘滑的管壁在往下溜，全靠手腳在冰冷濕滑的管壁上胡亂扒拉，才能勉強控制速度不至于直接摔下去。好幾次他都差點撞到管壁上凸起的銹蝕物或者凍硬的垃圾塊上。
終于，前方似乎出現了一點微弱的、不同于排污管道內部絕對黑暗的光芒。那光很弱，帶著一種不自然的慘白。
歷夏心中一喜，手腳并用加速朝那光亮處滑去。靠近了才發現，那是一個銹蝕穿孔的管道側壁，破口不算大，僅容一人勉強鉆過。慘白的光線就是從破口外面透進來的。
他扒著破口邊緣，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
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忘記了呼吸，忘記了渾身的惡臭和冰冷。
他身處一條巨大無比的垂直管廊內部，這條管廊寬闊得足以容納一輛舊時代的卡車通行，管壁光滑冰冷，泛著銀灰色的金屬光澤，與他剛剛爬過的、銹跡斑斑的下層區管道截然不同。而最震撼的是，這巨大管廊的頂部，并非黑暗的穹頂，而是……
一片光。
一片巨大的、散發著柔和而恒定白光的光源，覆蓋了整個管廊的頂部！那光均勻、明亮、溫暖，如同傳說中舊時代的陽光！光線下，管廊內部纖塵不染，空氣也似乎清新了許多。歷夏甚至能看到管壁上凝結著細小的、純凈的水珠，而不是下層區那種污穢的冰碴。
這就是……上層區？
歷夏被這突如其來的光明和潔凈沖擊得有些恍惚。這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爺們生活的地方？沒有無處不在的鐵銹味，沒有凍死人的寒冷，沒有能把人熏暈的惡臭？只有……光？還有……干凈？
他貪婪地吸了一口氣，雖然空氣依舊冰冷，但那股子混合毒氣的味道淡了許多，甚至帶著一絲……消毒水的清新？這對比太過強烈，強烈到讓他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實，像一場荒誕的夢。
就在他心神被這虛假的暖陽吸引，幾乎忘了自己身處險境時——
嘀嗒…嘀嗒…
一陣極其輕微的、有節奏的滴水聲，從他下方不遠處傳來。
歷夏猛地回神，下意識地低頭看去。
只見下方光滑的管壁上，距離他藏身的破口大約十幾米的地方，一條細小的冷凝水管接口似乎有些滲漏。一滴，又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正緩慢地滴落下來，落在下方同樣光潔的金屬檢修平臺上，發出清脆的嘀嗒聲。
而在那小小的水洼旁邊，赫然放著一只……杯子？
一只通體潔白、線條流暢、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陶瓷杯。杯口還冒著裊裊的、極其細微的熱氣！旁邊，甚至還放著一小塊……某種淺黃色的、看起來松軟可口的糕點？
歷夏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一聲巨響，在寂靜的管廊里顯得格外突兀。他趕緊捂住肚子，臉騰地一下紅了。
誰會把茶杯和點心放在這種地方？！
下一秒，一個懶洋洋的、帶著點金屬質感的、明顯經過某種設備處理的聲音，慢悠悠地從他頭頂斜上方傳來：
喲，瞧瞧，這是哪位地下工作者大駕光臨，跑到我家后花園水管子里野餐來了？動靜還不小，差點把我這杯八十二年的過濾白開水給震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