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燈靜，暑氣未散。東苑的小院里，連蟬鳴都倦怠。蘇婉兒把自己摔進繡墩，裙擺像泄了氣的云，軟軟地垂落。白日里游湖，被兩位“貴女”夾槍帶棒地譏諷了一路，連湖風都帶著火氣；回到府中，又無人記得給她送一盞溫熱的蓮子湯。她趴在桌面上，指尖輕敲木魚般的空碗，委屈地嘟囔：“倒霉事全湊一塊兒了。”

話音未落，肚子先替她唱了段空城計——咕嚕嚕，一聲比一聲嘹亮。蘇婉兒拍了拍肚皮，仿佛安撫一只餓極了的小獸：“乖，這就帶你去找肉。”說罷，她褪下藕荷色家常衫，換上夜行衣。袖口與褲腳俱用黑緞束緊，像一尾靈巧的墨魚，悄無聲息地滑出了閨房。

她踩著花墻，攀上屋脊。月色銀白，瓦片微涼，像一排排被歲月打磨過的琴鍵。蘇婉兒隨手掀開一片瓦，打算“借”點夜宵。誰知瓦片甫一挪開，氤氳水汽便裹著皂角的清香撲面而來。她俯身一瞧，險些驚呼出聲——

屋內燭火搖曳，屏風后一道頎長身影若隱若現。那人背對窗欞，烏發披散，水珠沿肩胛滾落，在燭光里碎成點點金屑。蘇婉兒的臉騰地燒了起來，心口小鹿亂撞：“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她忙不迭要退，慌亂間腳尖踢落半片瓦，“咔噠”一聲脆響，在靜夜里分外驚心。

屋內人霍然回首，冷冽嗓音破水而出：“誰？”

蘇婉兒頭皮發麻，轉身就逃。幾乎是同時，一道黑影自暗處掠上屋脊，像鷹隼振翅，攔在她前方。暗衛持刀而立，銀白面具在月下泛著寒光：“夜闖王府，報上名來！”

蘇婉兒咬了咬唇，故作鎮定：“你讓開，我不傷你。”

暗衛嗤笑，刀鋒微抬，殺意如霜：“好大的口氣。”

話不投機半句多。蘇婉兒搶先出招，拳風挾著夜露，直取暗衛咽喉。她雖在現代學過自由搏擊，可暗衛是刀口舔血的死士，身法詭譎如鬼魅。三五招后，蘇婉兒便覺力不從心——對方像一陣風，看得見，抓不住。她虛晃一招，趁機后撤，心里飛快盤算：三十六計，走為上！

暗衛卻似附骨之疽，轉瞬即至。刀光如匹練，封死退路。蘇婉兒眸光一閃，袖口微抖，一把早已備好的干土“呼”地揚出。塵土在月色里炸開一團灰霧，暗衛猝不及防，被迷了眼，怒喝：“卑鄙！”

蘇婉兒趁機躍下屋脊，足尖點地，幾個起落便隱入夜色。暗衛揮刀劈散塵霧，只見瓦上空空，只余半片碎瓦在風里打轉。他恨恨收刀，低罵一句：“鼠輩！”

屋內，李謹宸已披衣而出。玄色中衣半敞，鎖骨處水珠未干，映著燭光，像一枚冷玉。他抬眼，見暗衛衣襟沾灰，眉梢微挑：“人呢？”

暗衛單膝跪地，羞愧俯首：“屬下無能，讓刺客以陰招遁走，請王爺責罰。”

李謹宸撣了撣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塵，語氣淡淡：“能在你手下全身而退，也算有些本事。下去領十杖，自省三日。”

暗衛叩首：“屬下遵命。”

待暗衛退下，李謹宸負手立于窗前，目光落在那片被掀開的瓦上。月色入戶，在他眼底投下一抹幽深的影。

窗外，夜風掠過樹梢，卷起幾片早凋的梧桐葉，像誰遺落的嘆息。而蘇婉兒早已溜回小院，拍凈衣上塵土，就著冷茶咽下兩塊桂花糕。她捂著仍咕咕作響的肚子，蜷進繡榻，心里卻止不住地回味方才驚鴻一瞥——那人肩背的線條，像一柄收鞘的劍，冷冽而漂亮。

“美色誤人，美色誤人……”她拉過錦被蒙住頭，耳根仍紅得發燙。窗外月色正好，照得她一夜輾轉，夢里全是水珠滾過鎖骨的細碎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