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焯近日閑的無事，帶下人出去散悶。

鐘焯立在人群外圍，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佩。青石鋪就的街道被看熱鬧的人擠得水泄不通，孩童的嬉笑、小販的吆喝混著高臺上銅鑼的鏘鏘聲，撞得人耳膜發顫。他今日換了身月白錦袍，沒帶腰牌，只留了兩個小廝遠遠跟著，原是想趁休沐尋個茶肆打發時光，卻被這陣仗勾住了腳。

“大人，”貼身小廝慶安擠得滿頭是汗，湊到他耳邊，“前頭搭了戲臺子，紅綢裹著柱子，掛的匾額寫著‘林府招親’。聽說是林尚書家的小姐，叫林曉秋，設了這比武的場子，說是要選個武藝好的當夫婿。”

鐘焯眉梢微挑。他與林祁昇同朝為官，卻只在朝堂上見過幾面，印象里那位林尚書總是板著臉，倒沒想到養女兒如此出格。“比武招親？”他低聲，唇角勾起點興味，“倒是新鮮。”

正說著，高臺上又響起一陣喝彩。鐘焯踮腳望去，只見一個穿寶藍短打的漢子被人一腳踹下臺，摔在鋪著稻草的地上，疼得齜牙咧嘴。而臺上站著的，竟是個穿粉裙的姑娘——想來便是林曉秋了。她約莫十六七歲，梳著雙環髻，鬢邊簪著珍珠花，明明是嬌俏模樣，一雙杏眼卻亮得像淬了火，手里還提著柄纏著紅綢的短劍，正揚聲道：“還有誰敢上來？”

周圍頓時靜了靜，隨即有人喊：“林小姐，你這是招親還是拆骨頭啊？”引來一陣哄笑。

鐘焯看著那姑娘氣鼓鼓地叉腰，臉頰泛著薄紅，倒覺得比平日里看的那些詩詞有趣多了。他摸了摸下巴，對慶安道：“去，報個名。”

慶安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大人？您可是……”

“噓，”鐘焯按住他的嘴，眼底閃著促狹，“就說姓鐘，尋常人家的子弟。”

報了名，鐘焯被引到后臺候場。周圍都是些虎背熊腰的武夫，見他雖然虎背熊腰，但是穿著較為斯文，腰間連兵器都沒有，紛紛投來輕視的目光。一個絡腮胡大漢拍著他的肩，粗聲粗氣地說：“小兄弟，這可不是玩鬧的地方，等會兒上臺別嚇哭了。”

鐘焯只笑了笑，沒答話。

沒過多久，便輪到他上場。銅鑼一響，鐘焯緩步走上高臺，月白的袍子在風里輕輕晃，倒像是來赴宴而非比武。臺下頓時響起一陣議論，有人說：“這小哥看著文弱，怕是撐不過一回合。”

高臺上的林曉秋也愣了愣。她本是賭氣設這擂臺——前日父親要將她許給一個只會吟風弄月的酸秀才，她氣不過，才想出這法子，原是想嚇退那些俗人，沒想到竟引來這么個……俊俏的少年？她握緊了短劍，正想開口勸他下去，卻見鐘焯朝她拱手，聲音清朗：“在下鐘焯，請林小姐賜教。”

“誰要跟你賜教？”林曉秋別過臉，“你要是怕了，現在下去還來得及。”

她話音剛落，臺下忽然躥上來個黃衣漢子，嚷道：“小姐別跟他廢話，讓我來會會這人伙！”說著便揮拳朝鐘焯打去。這漢子是本地的武師，方才見鐘焯受了矚目，心里早憋著股氣。

鐘焯腳步微側，輕巧地避開拳頭。那漢子一擊落空，更覺惱怒，轉身又是一記掃堂腿。周圍的喝彩聲陡然拔高，林曉秋也不由得攥緊了手帕——她雖嘴上厲害，其實沒見過真打，此刻見那漢子來勢洶洶，竟有些替鐘焯擔心。

可下一瞬，眾人卻見鐘焯身形如柳，看似慢悠悠地抬手，指尖在漢子膝蓋上輕輕一推。那漢子只覺腿彎一麻，“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疼得半天站不起來。

滿場寂靜，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叫好。

林曉秋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來。她原以為這姓鐘的是個繡花枕頭，卻沒想到動作這么利落，眼神里那點漫不經心，倒像是貓捉老鼠似的。

緊接著，又有三人接連上臺。一個舞著大刀，被鐘焯反手奪了刀鞘，敲在手腕上；一個練過鐵頭功，剛要撞過來，就被鐘焯伸腳勾住腳踝，摔了個四腳朝天；最后一個想偷襲，卻被他輕飄飄避開，自己反倒撞在臺柱上，捂著額頭直哼哼。

前后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四個全被打下臺。鐘焯站在臺中央，袍角微亂，氣息卻依舊平穩，甚至還抬手理了理衣襟，看向林曉秋，笑意溫和：“林小姐，還有人嗎？”

林曉秋望著他，忽然覺得臉上有些發燙。陽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明明是笑著的，眼神里卻藏著股說不出的篤定。她咬了咬唇，把短劍往旁邊一扔，轉身就往后臺走，聲音悶悶的：“沒了……你贏了。”

臺下的歡呼震得人耳朵疼，鐘焯望著那抹粉色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林家的效率倒是快，不過三日，便送來了庚帖。鐘焯拿著那張灑金的紅紙，坐在書房里笑了半天——他原是一時興起，倒真成了林祁昇的女婿。

迎親那日，鐘焯騎著高頭大馬，穿一身大紅喜服，胸前戴著朵紅花。街上的百姓比那日比武時還多，都想看看這贏了林小姐的“鐘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有人認出他來，驚道：“那不是鐘大將軍嗎？”

消息傳到林府，林曉秋正坐在鏡前，由丫鬟替她梳著發髻。聽到“鐘將軍”三個字，她手里的銀簪“當啷”掉在桌上。“你說什么？”她猛地回頭，瞪著傳話的婆子，“他是……大司馬的鐘焯？”

婆子點頭哈腰：“是啊小姐，就是那位年紀輕輕就當上大司馬大將軍的鐘大人！聽說圣上都夸過呢！”

林曉秋怔在原地，腦子里嗡嗡作響。她雖深居閨中，卻也聽過鐘焯的名字。聽說他是寒門出身，靠著武舉入官，三年連升五級，是朝堂上最年輕的將將。她原以為他只是個會些拳腳的富家子，竟沒想到……

“小姐，吉時快到了。”丫鬟輕聲提醒。

林曉秋深吸一口氣，重新拿起銀簪。鏡子里的姑娘穿著霞帔，鳳冠壓得她脖子發酸，臉頰卻紅得像熟透的蘋果。她想起那日高臺上，他避開眾人拳腳時的模樣，想起他理衣襟時漫不經心的眼神，心跳忽然快得像要蹦出來。

拜堂的時候，鐘焯就站在她旁邊。紅蓋頭遮住了視線，她只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混著酒氣，聽到他低沉的嗓音隨著贊禮官的吆喝響起。三拜之后，她被扶著送入洞房，坐在鋪著鴛鴦錦被的床沿上，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

房里很靜，只有燭火噼啪的聲音。她不知道鐘焯什么時候會進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方才拜堂時，她偷偷掀起蓋頭一角，看見他紅袍加身，比那日的月白錦袍更顯俊朗，只是那雙眼睛望著她時，帶著點她看不懂的笑意，害得她臉又紅了。

不知過了多久，門“吱呀”一聲開了。林曉秋的心跳驟然停了半拍，聽見腳步聲慢慢靠近，停在她面前。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溫熱，帶著點薄繭，讓她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別怕。”鐘焯的聲音就在頭頂響起，帶著笑意，“我不是來拆骨頭的。”

林曉秋“噗嗤”笑了出來，緊張感消了大半。她感覺到紅蓋頭被輕輕掀起，光線涌進來，她下意識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正對上鐘焯的目光。

他就站在燭光里，鳳冠霞帔襯得他眉眼愈發深邃，眼底像是盛著揉碎的星光。他看著她，眼神溫柔得不像話。

林曉秋這才仔細打量他。他比她高出許多，她坐著，他站著，視線剛好平齊他的胸口。她忽然想起那日在臺下，他站在人群里卻像株挺拔的竹，自有風骨。

“你……”她剛想開口，卻發現自己還不知道該叫他什么。叫鐘大人？太生分。叫鐘焯？又太親昵。

鐘焯像是看穿了她的窘迫，彎腰湊近了些。他一低頭，林曉秋才發現兩人的距離有多近——她坐著，頭頂剛到他腰側，抬眼時，只能看見他線條流暢的下頜，還有唇邊那抹揶揄的笑。

“怎么不說話？”他故意壓低聲音，熱氣拂過她的耳廓，“是覺得我配不上你，還是……后悔了？”

“誰后悔了！”林曉秋立刻反駁，臉頰卻更紅了，“我只是……只是沒想到你是鐘將軍。”

“那現在知道了，”鐘焯抬手，指尖輕輕拂過她鬢邊的珠花，“覺得如何？”

他的動作很輕，帶著點試探的溫柔。林曉秋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朵在發燙，她飛快地瞥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小聲道：“還行吧。”

鐘焯被她這口是心非的模樣逗笑了。他索性在她身邊坐下，燭光映著她低垂的眼睫，像兩把小扇子。她的鳳冠很重，壓得脖頸微微前傾，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頸，看得他心頭一動。

“那日在臺上，”他忽然開口，“你提劍的樣子，很威風。”

林曉秋愣了愣，抬頭看他。他眼里沒有嘲諷，只有認真的笑意。她忽然想起自己當時氣鼓鼓的模樣，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嘟囔道：“我那是……那是被氣的。”

“我知道。”鐘焯點頭，“林尚書想把你許給張御史家的公子？”

“你怎么知道？”林曉秋驚訝地睜大眼睛。

“我在朝庭當差，這些事自然知道些。”鐘焯笑了笑，“不過你放心，以后沒人能逼你做不愿做的事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種讓人安心的力量。林曉秋望著他，忽然覺得這門突如其來的親事，好像也沒那么糟糕。她想起那日他輕描淡寫打敗眾人的樣子，想起他此刻溫柔的眼神，心跳又開始不受控制。

燭火搖曳，映得兩人的影子在墻上依偎在一起。鐘焯看著她泛紅的臉頰，忍不住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發頂。鳳冠上的珍珠硌得他指尖微麻，卻像有電流順著指尖竄進心里。

“曉秋，”他低低地叫她的名字，“以后，我護著你。”

林曉秋猛地抬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盛著她的影子，清晰又明亮。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發現喉嚨發緊，最后只輕輕“嗯”了一聲，臉頰紅得像要滴血。

鐘焯笑了，俯身靠近她。這一次，他沒有停在她頭頂，而是輕輕吻上了她的額頭。鳳冠的流蘇掃過他的臉頰，帶著淡淡的香粉味，像羽毛一樣，撓得人心頭發癢。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鴛鴦錦被上，映得一室旖旎。林曉秋靠在他懷里。

就在這個時候，林曉秋不小心碰到了鐘焯負了傷的右腿，頓時讓鐘焯面露難色，讓林曉秋嚇壞了趕忙詢問：“夫君，你這是怎么了？”鐘焯笑了笑，說道：“前些個月，隨攝政王平定了北域四州叛亂，受傷沒什么大礙，太醫說得修養幾個月就好了。”

早上，下人來叫鐘大人和林小姐起來吃飯，敲了幾下，門都沒有人答應，最后把門輕輕的推開，發現林小姐正躺在鐘大人身上睡覺，鐘焯其實早就醒了，看見下人來趕緊揮了，揮手讓他離開。